同时也知道,没有比他更适合去查这件事的人了。
从他被皇帝一手提拔,踏入权力核心的那一刻起,他扮演的角色,就从未改变。
皇帝手中的一把刀。
一把......可以挥向任何人的刀。
无论是清除权臣,打压宗室,还是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勾当,他从未失手,也从未有过半分犹豫。
久而久之,皇帝习惯了用他这把刀,习惯了将最棘手、最隐秘的事情交给他。
而他,也一直扮演孤臣的角色。
皇帝信任他,与其说是信任他这个人,不如说是信任自己掌控局面的能力,以及他裴修衍的好用。
所以,当皇帝听闻此事,决心暗中查明真相时,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名字,必然是他裴修衍。
裴修衍微微抬眸,望向慈宁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真相可以被呈现,也可以被掩埋。
该死的人可以永远闭嘴,而该保下来的人,自然也能安然无恙。
他依旧是那把最听话的刀,只是这一次,握刀的手,并非是皇帝。
而他挥向的方向,也不一定只有一处。
石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掺杂着一丝疑惑。
他低声道,“主子神机妙算,但属下愚钝,那瑞太妃与太后交好数十年,如今在靖平王府荣养,儿孙绕膝,富贵已极,她......为何行此......背叛之事?”
“背叛?”裴修衍收回目光,弯了唇角,“这怎么能算背叛呢?”
“这是......复仇啊。”
瑞太妃未被先帝宠幸时,只是柔妃身边的一个普通宫女。
当时柔妃怀孕,将有几分姿色的她举荐给了先帝。
多大的恩宠啊。
可没有权势,那点姿色在后宫算得了什么?
即便侥幸诞下皇子,也只能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她只能依附柔妃,仰其鼻息,这一依附,就是四十余年。
她看着柔妃成了皇后,又成了太后,看着柔妃换来的儿子登临帝位,而她的儿子,却只能是个需要谨小慎微的亲王。
她这一生,都在太后的影子里活着。
一个人,仰人鼻息过了半辈子,心里怎会毫无波澜?
她午夜梦回,会不会想起自己的曾经,会不会生出那么一丝......不甘?
有时候,只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契机,在她心头那积压了四十年的隐痛上,轻轻一触。
“念头一起,”裴修衍朝着宫门外走去,“便是万劫不复。”
石竹点点头,“属下明白了。”
宫门外,裴府的马车早已静候。
“国公爷,是直接回府吗?”车夫低声询问。
裴修衍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马车,“去靖平王府。”
车夫了然,自然而然地接话,“国公爷是要接宋姑娘回府吧。”
果然呀,国公爷自从定了亲,人仿佛都有了几分活人气儿。
裴修衍正要上车的动作一顿,眼神微沉,侧首看向身后的石竹。
石竹心头一紧,忙上前低声解释,“宋姑娘前几日确实给靖平王府递过帖子......”
但他哪知道是今日去......
自从上次主子动怒后,就没再问过宋姑娘那边的消息了。
谁知道偏偏就这么巧。
石竹正犹豫着是否要请示主子改日再去,还未开口,却见裴修衍已弯腰进了马车。
接着就听见了车内传出来的声音。
“走吧,去接宋姑娘回府。”
这话说得再自然不过。
可话音落下,石竹却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凉意。
......
宋枝随着引路的丫鬟,穿过几道月洞门,越走越觉着周遭清静。
很快就到了萧令容的院子。
院中不见繁花似锦,只植了几竿翠竹,一方石井,墙角几株秋菊也修剪得极有章法。
春柳打起帘子,宋枝迈步进去,只觉一股清淡墨香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简洁,多宝阁上列着古籍碑帖,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笔法严谨,一看便知是下了苦功的。
萧令容正临窗习字,见丫鬟引着宋枝进来,明显一怔。
她放下毛笔,起身相迎,脸上迅速端起笑,眼底却掠过几分真实的诧异。
“宋姑娘?”萧令容声音柔和,“快请坐。”
她那日虽存了结交这位未来裴国公夫人的心思,但也知晓,仅凭一面之缘,对方未必会将这事放在心上。
结果还不等她再寻合适的机会结交,宋枝竟自己来了,还是在她被禁足的时候。
但既然来了......
萧令容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
两人落座,便有丫鬟上前斟茶。
萧令容抬手示意,“快尝尝这茶,是今春新到的江南雨前,你从临安来,兴许会喜欢这味道。”
宋枝点头,捧起那盏釉色瓷杯,依言喝了一口。
茶汤清洌,香气扑鼻,确是好茶。
只是她平日也算不上喜欢喝茶,也品不出其中精妙的层次与区别,便只老老实实地评价了一句,“嗯,很香。”
萧令容自是看出来宋枝对此事并无兴趣,便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她改提起近日京中某位才子新作的诗文,见宋枝一副认真聆听却显然不解其意的模样。
又转而说道,“我偶得一本古琴谱,说是前朝隐士所作,其中变徵之调颇有玄机,你若喜欢......”
她说着走到琴台边取下谱册。
宋枝凑近看了看密密麻麻的工尺谱,打了个颤儿,“我只会听个响儿。”
萧令容默默收回了琴谱,正思索着还能说些什么,是衣裳还是胭脂,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转头看去,只见宋枝正望着她,眼睛弯成了月牙,“郡主懂的可真多。”
这话说得直白,却并无恶意,反倒透着几分真心的夸赞。
萧令容怔了怔,心弦莫名一松,竟也跟着轻轻笑了出来。
宋枝见她笑了,便主动开口,指向窗外,“这院子里的菊花真精神,比我在别处见的都要好。”
“可是请了专人来打理?”
萧令容顺着宋枝的目光望去,“不曾请外人,是我母亲,她极爱侍弄这些。”
“真好看,”宋枝真心实意地赞叹,“能把花草养得这么好,你娘亲一定很用心。”
不像她娘亲,跟她一样,养的花花草草死了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