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云一愣,不解地看向她,“姑娘,这、这怎么可能?若是早知道,大少夫人怎能忍到今日?早该闹起来了才对啊!”
何必要等这外室怀了孕?
宋枝蹙着细细的眉毛,努力组织着语言,“若这个外室没有怀孕,是不是就不会闹到如今这般?”
若只是将养了外室的事捅破,无非就是两条路,要么逼着裴修翊狠心将人发卖了,要么捏着鼻子接进府里做个贱妾。
虽然丢人,但说到底,也就是个奴婢,掀不起太大风浪,算不得天大的事。
可这外室怀了身孕,那就完全不同了。
秋云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忽然觉得,这位看似单纯懵懂的宋姑娘,看事情的角度,似乎总与旁人有些不同。
大少夫人从前在大房里,并不得势,处处受大夫人压制,许多事做不得主。
大夫人强势专断,大公子又是个立不起来的。
这几乎是府里下人们心照不宣的事实。
可经此一事,情况或许就真的不同了。
太夫人明确说了,那外室和孩子的去留,全权交到了大少夫人手里。
这等于明明白白地把掌管大公子房内事务的权力,交到了大少夫人手里。
大少夫人便可借此机会,名正言顺地拿回本该属于正妻的权柄。
大夫人被勒令禁足,不得再插手;大公子更是亏欠理亏,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往后大房的内宅,谁还敢再轻易小觑了她去?
这一层秋云自己从未想过,府中其他议论此事的婆子丫鬟,多半也只是看个热闹,嚼舌根子。
可宋姑娘,这个看似不谙世事的姑娘,却轻飘飘几句话,就点破了其中的关窍。
“姑娘......”秋云的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叹服,她看着宋枝,由衷地说道,“您说的真有道理,奴婢愚钝,竟从未想到这一层。”
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宋枝被秋云这突如其来的感叹弄得一愣,她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她说什么了?
“不过,”秋云挠了挠头,还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大少夫人,是怎么知道那外室有了身孕的?”
“不知道,”宋枝想了想,“可能是有好心人告诉她了吧。”
与此同时,裴修衍的书房内。
石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禀报,“爷,庄子上的账目已经核对清楚送来了,确有几分不清不楚,管事明日会亲自来府里回话。”
裴修衍目光未离手中书卷,只淡淡“嗯”了一声。
石竹禀报完毕,语气轻松了些许,“说起来,西院那边今日动静不小,太夫人发了好大的火,大夫人被责令禁足了。”
裴修衍翻动书页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并未抬眼,“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石竹低声道,“爷放心,一切都处理得干净利落,大少夫人便是再有能耐,也绝查不到主子这边。”
他略一停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叹服,“大少夫人,倒真是个沉得住气的。”
“那有外室有孕的消息,咱们的人一个多月前就隐约透给了那边,她却能按兵不动,足足隐忍了一个多月,只作不知。”
“直到得了确切的信儿,知道那胎儿已坐稳了、再难遮掩,这才立刻有了动作。”
裴修衍闻言,并未言语,只将目光重新落回书卷上,淡淡道,“明日庄子上管事来了,让他直接去见外院总管。”
“是。”石竹会意,不再多言,恭敬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唯有灯花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声。
裴修衍的视线停留在书页上,眸光幽深了几分。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同化不开的墨,也如同他心底沉积多年的寒意。
这才哪到哪。
不过是一点开胃的小菜,他要的,是从根子上彻底清算。
......
临近中秋,裴国公府上上下下似乎都格外忙碌起来。
连平日最是游手好闲、斗鸡走马的裴修昭,也被三夫人日日拉着出门,说是要看着他巡查铺子,免得终日无所事事。
宋枝除去偶尔上街采买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大多时间都待在自己院里,看看话本子,倒也清闲。
这日她去给太夫人请安,刚走到静雅堂门口,便见一位身着淡紫色衣裙的女子从里面出来。
那女子身姿窈窕,眉宇间自带一股书卷气,一看便是大家闺秀出身,只是比起寻常闺秀的单纯,她那双沉静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心思。
这便是大少夫人,刘令晚。
两人在廊下相遇,宋枝忙侧身行礼,“大少夫人安好。”
刘令晚停下脚步,目光在宋枝身上停留了一瞬,唇角噙着一抹得体的浅笑,“是宋姑娘啊,这是来给祖母请安?”
“是。”宋枝点头。
晚娘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便带着丫鬟款款离去,举止从容,丝毫看不出自己房中经历过那般难堪的变故。
宋枝走进屋内,太夫人正靠在榻上,见到宋枝,露出些许笑意。
闲话几句后,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晚娘这孩子,今日气色瞧着倒是比刚回府时好了些,只是终究是受了委屈。”
宋枝安静地听着。
她听秋云提过,那个叫如意的外室,最后还是被抬成姨娘,安置在了西厢后头的小院里。
刘令晚还特意请了府医来瞧,说是胎象倒还安稳。
太夫人说着,摇了摇头,“只盼望修翊经过此事,能真长了记性,懂得收敛,日后好好待晚娘......”
宋枝闻言,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想起这几日在府中,偶尔在廊下或园中远远瞥见裴修翊时,他看向自己的目光。
不禁在心中暗想,太夫人这期盼,恐怕是要落空了。
裴修翊骨子里的东西,怕是很难真正悔改。
也正因看透了这一点,刘令晚才不再将希望寄托于他的回心转意,而是果断地趁着此次机会,先将实际的权力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