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线员的目光在那一小包大白兔奶糖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脸上的笑容顿时真诚了好几倍。
他将南酥描述的特征在脑海里仔细地过了一遍,还真就皱起眉头,认认真真地思索起来,手指还在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这个年代,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
长途电话那可是个稀罕玩意儿,贵得吓人。
不是十万火急的大事,谁舍得花那个闲钱?
所以每天来打电话的人不多。
所以,他这邮局的电话,一天到头也响不了几回,来打电话的人更是屈指可数,只要过来打电话的人,他几乎都会有些印象。
刚才听那知青形容的,沪市口音,长得白净,梳着大辫子,还有点傲气……
这个形象还挺鲜明的。
接线员回忆了许久,久到南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他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肯定。
“没有。”
“小同志,我敢肯定,昨天下午绝对没有这样的人来打过电话。”
“别说下午了,就是一整天,来打电话的人数也不是很多,绝对没有你们说的那个人。”
接线员说得斩钉截铁。
南酥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您再仔细想想?”她不死心地追问,“她说话带着沪市口音,特别明显,而且穿得很时髦……”
接线员很肯定地说:“真的没有,要是真有你说的这么个时髦的沪市姑娘来打电话,我肯定记得清清楚楚。”
南酥和陆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疑和不安。
没有?
怎么会没有?
王璐璐昨天不是气势汹汹地冲出知青点,信誓旦旦地说要打电话回家告状,让她爹娘来给她撑腰吗?
可现在,邮局的人却说,根本没见过她。
那这?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是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上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虽然她对王璐璐那大小姐脾气实在喜欢不起来,甚至还有几分厌烦。
但……
这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单身女青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踪了……
南酥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手脚冰凉。
“谢谢同志。”南酥对着接线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没能帮上你们,我很抱歉。”接线员摸了摸口袋里的大白兔,觉得这糖他拿的有些心虚啊!
“您已经帮我们很大的忙了,”南酥看到接线员的动作,心下了然,“那,同志,我们就先走了,再见。”
“再见!”接线员起身跟南酥她们摆摆手,“对了,同志,咱们县城不大,说不定你们朋友去别的地方了。”
南酥点点头,“好,谢谢同志,我们这就去别的地方找找看。”
南酥拉着陆芸的手,转身往外走。
“酥酥,你别自己吓自己。”
陆芸看出了她的担忧,反手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安慰道。
“说不定……说不定王璐璐就是说说气话呢?”
“她可能就是觉得在知青点受了委屈,一个人跑到县城里,找个国营饭店吃了顿好的,气消了,就自己回去了呢?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想让大家着急着急她。”
这话说出来,连陆芸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
南酥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紧:“不太可能。”
“你想想,昨天王璐璐跑出来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她一个女同志,人生地不熟的,身上又没有介绍信,连招待所都住不了。”
南酥的脑子飞速转动,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过滤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却让她的心更凉了。
“那她昨天晚上,能在哪儿过夜?”
一句话,让陆芸脸上的轻松表情瞬间凝固。
是啊。
这个年代,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
别说住招待所了,就是想找个正经地方落脚都难。
王璐璐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去哪儿?
“该不会……”陆芸的声音有些发颤,“真出什么事了吧?”
“走,赶紧去找梁同志他们说一声。”南酥抿紧了唇,“实在不行就得报警了!”
两人不敢再耽搁。
南酥拉着陆芸就往邮局外跑。
……
三个小时前……
县城里一条偏僻幽深、连阳光都吝啬于洒落的井巷深处。
陆一鸣穿着一身便服,眼神却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冷冽。
他带着一队公安,如同神兵天降,悄无声息地包抄了一家伪装成普通民房的地下赌场。
“行动!”
随着他一声令下,公安们破门而入。
“不许动!”
“全都给我抱头蹲下!公安执行任务!”
门内,原是另一番天地。
烟雾缭绕,人声鼎沸。
一张张因为赌博而扭曲的脸,在看到公安的那一刻,瞬间凝固,血色尽失。
“哗啦啦——”
桌上的钞票、赌具被惊慌失措的人撞翻在地。
尖叫声,求饶声,桌椅倒地声,乱成一锅粥。
赌场里顿时乱作一团,鬼哭狼嚎,桌椅翻倒的声音不绝于耳。
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所有的赌徒和看场子的人都被制服在地。
陆一鸣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混乱的现场。
他没有参与抓捕那些赌徒,而是径直走向了屋子的最深处。
根据线报,这里不仅是个赌场,还是一个销赃和藏匿被拐卖人口的窝点。
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墙角,他停下了脚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墙上看似毫无规律地敲击了几下。
“咔哒。”
一声轻响,墙壁上竟然开了一道暗门。
一股霉味和恶臭,瞬间从暗门后扑面而来。
地下室里,关押着几个眼神麻木的女人和瑟瑟发抖的孩子。
他们是被拐卖来的。
看到冲进来的公安,他们先是惊恐,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喊声。
“这群禽兽。”李队长的拳头,在瞬间攥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向前,先将这些妇女儿童带出吧!”陆一鸣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一手拍在李队长李向前的肩膀上。
“是,营长!”李向前立正敬礼。
“臭小子,都说了,不能叫营长,记不住?”陆一鸣抬手在李向前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嘿嘿,习惯了!”李向前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被打的地方,“营……鸣哥,我这就去安排她们去医院检查身体。”
“去吧!”陆一鸣挥挥手。
李向前带着人手,用带来的工具,斩断了那些冰冷的锁链。
将她们一一带出地下室。
陆一鸣快速扫了一眼地下室,除了这些被拐的人口,和一些散乱堆放的现金、金银首饰之外,并没有他预想中想要找的东西。
那些被盗的古董文物,一件都没有。
一丝失望从他眼底划过,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虽然主要目标没有找到,但端掉这个盘踞在县城已久的赌窝和人贩子窝点,也算是一大收获。
公安局
审讯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可抓到的都是些小喽啰,嘴巴撬开也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核心信息。
看来,真正的大鱼,还藏在更深的水里。
“鸣哥,这边交给我们处理就行。”李向前伸了个懒腰,走到正在翻看口供的陆一鸣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休息吧!”
“行!”陆一鸣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一刻了,他放下手中的口供,站起身来,“那我就先回去了。”
“走吧,走吧!”李向前撇了下嘴角,“今天又有的忙活了!”
“辛苦了!”陆一鸣边走边向李向前摆了摆手,迈着大长腿,直接往大门口走去。
他出了门,跨上停在门口的二八大杠自行车,他蹬上脚踏,朝着龙山大队的方向骑去。
炙热的阳光落在脸上,蒸发掉了在赌场里沾染的污浊气息。
他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几分。
不知道小知青这会儿在干嘛?
也不知道吃饭了没有?
早点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给她做顿午饭。
一想到南酥吃到他做的饭时,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满足的表情,陆一鸣那张常年冰封的俊脸上,线条都柔和了几分。
甚至他的嘴角,都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骑车的速度,不自觉地又快了一些。
自行车骑得飞快,眼看着就要路过邮局门口。
然而,就在这时……
两道纤细的身影,急匆匆地从邮局里冲了出来。
因为跑得太急,为首的那个女孩甚至没来得及看路。
“小心!”
陆一鸣瞳孔骤缩,惊呼出声。
可一切都太快了!
他想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着自行车就要直直地撞上那个娇小的身影。
电光火石之间,陆一鸣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反应速度和身体素质。
他猛地将车头一偏,右脚狠狠地蹬在地面上。
“刺啦——”
自行车轮胎在沙石路面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车身以一个惊险的角度倾斜。
与此同时,他的左手闪电般伸出,长臂一伸,精准无比地揽住了那个撞进他怀里、惊慌失措的女孩,将她稳稳地带向自己。
温香软玉,撞了个满怀。
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馨香钻入鼻腔。
这小丫头,跑那么快!
陆一鸣的心跳,被南酥吓得都漏了一拍。
而跟在南酥身后的陆芸,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亲哥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而自己,则因为躲闪不及,被南酥带得一个趔趄。
“噗通!”
陆芸结结实实地,双膝跪在了地上。
嘶……
膝盖上传来的剧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抬起头,一脸怨念地瞪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好你个陆一鸣!
真是个重色轻妹的家伙!
妹妹摔倒了看都不看一眼,眼睛里就只有你未来媳妇儿了是吧!
此刻,南酥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只感觉到自己撞进了一个坚硬而温暖的怀抱,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好闻且异常熟悉的男性气息。
熟悉又让人心安。
还有那只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滚烫得吓人,仿佛要将她的衣服都烫穿。
是陆一鸣!
怎么这么巧?
“怦怦!怦怦!怦怦!”
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天啊……
这才两天时间……
她和陆一鸣已经亲密接触多少回了?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
陆一鸣可不知道怀里的小姑娘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会儿是在大马路上,众目睽睽之下。
陆一鸣在确定怀里的南酥安然无恙后,哪怕再不舍,也迅速松开了手,扶着她站稳。
他清了清嗓子,用他一贯低沉而平稳的嗓音,开口问道:
“有没有磕到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