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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撕碎启明项圈那晚,我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作为前救援队员,我却在废弃气象站里冻僵了指尖。

>“丫头,你导盲犬叼的药救了我孙女的命。”

>老人咳着血把电台零件塞进我掌心。

>当风雪淹没天线塔最后半米时,我摸到了他冰冷的脉搏。

>“向前…别停…”他最后的话混着雪粒落进我衣领。

>我拖着断腿爬上塔顶,用盲文发出SoS电波——

>雪崩吞没塔基的轰鸣中,忽然传来启明熟悉的吠叫。

>朝阳刺破云层那刻,它湿热的舌头正舔舐我冻伤的眼睑。

>原来最深的黑暗里,春天已沿着狗绳悄悄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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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明项圈断裂的声音,在暴风雪的怒号里显得如此微薄,如同枯枝被踩碎的轻响,转瞬就被淹没了。但那声音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朵,直抵大脑深处最恐惧的黑暗角落。我猛地向前扑去,双手徒劳地在冰冷刺骨的空气里乱抓,指尖触到的只有被狂风卷起的、刀子般锐利的雪粒子。

“启明!”

我的呼喊刚冲出喉咙,就被狂风粗暴地塞了回来,噎得我胸腔发痛。没有回应。只有风,永无止息的、咆哮的风,裹挟着冻僵的雪,狠狠抽打着我的脸和身体。它像一头无形的、狂暴的巨兽,把我和启明之间那根维系着安全与方向的绳索,彻底撕断。那根绳索,是我仅存的光。

脚下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我重重摔倒在深雪里。冰冷的雪瞬间涌进我的领口、袖口,贪婪地汲取着身体里残存的热量。我挣扎着,双手在身下厚厚的积雪里胡乱摸索,试图支撑起身体。没有启明沉稳的牵引,没有它用身体为我隔开世界的坚硬棱角,我像被抛入激流漩涡的落叶,完全失去了方向。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混着巨大的恐慌,几乎要冻结我的血液。我是个盲人,曾经在救援队里最擅长在黑暗中定位生命的人,此刻却连自己身在何方都无法确认。

前救援队员?一个讽刺的标签。现在连自己的狗都找不回来了。我蜷缩在雪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格格打颤,耳朵在狂风的尖啸中努力捕捉着任何一丝微弱的、属于启明的动静——一声呜咽,一声吠叫,或者仅仅是它奔跑时爪子刨雪的沙沙声。什么都没有。只有风,只有雪,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吞噬一切的混沌白噪音。绝对的黑暗,包裹着绝对的寒冷。启明,你在哪里?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缠绕着我的四肢百骸,麻痹了求生的本能。就这么躺着吧,让风雪带走一切。这念头像幽灵一样缠绕着我。但就在意识即将沉入冰窟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的、截然不同的气息钻进了我的鼻腔。不是雪的冰冷腥气,不是风的干燥凛冽。那是一种……金属在极度低温下散发出的、混合着陈年机油和灰尘的独特气味。老旧,但坚固。

废弃的气象站!这个念头如同电流击穿混沌。地图碎片在脑海里飞速拼合。这次徒步的路线图,出发前手指反复摩挲过的盲文标识……对!这附近应该有一座早已废弃的山区气象观测站!它成了黑暗中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绝望。我咬紧牙关,忍受着膝盖撞击硬物的剧痛,手脚并用,在深雪里朝着那微弱气味的来源奋力爬去。每一次挪动都耗尽力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碴。冰冷的地面摩擦着裸露的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近了,那金属和机油的味道越来越清晰。终于,我的指尖触到了冰冷、坚硬、布满铁锈的平面!是墙!沿着墙壁摸索,我很快找到了一个凹陷的门洞,门板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灌满风雪的黑洞。

我几乎是滚进了门内。风势骤然小了许多,虽然寒意依旧刺骨,但至少不再是那种能瞬间把人吹透的凛冽。我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灼烧着喉咙。这里像坟墓一样死寂,除了外面风雪永不停歇的呼啸。我摸索着墙壁向内移动,手指划过粗糙的水泥墙面,触碰到一些冰冷的金属支架,大概是曾经摆放设备的架子,如今空空如也。地上散落着一些碎片,踩上去发出细微的碎裂声。空间不算大,却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岛,暂时隔开了死亡的巨浪。

但安全只是错觉。刺骨的寒冷像无数细小的针,从四面八方钻进骨髓。我摸索着卸下背上的登山包,手指已经冻得僵硬麻木,几乎失去了知觉。我艰难地拉开拉链,在里面急切地翻找着备用衣物。指尖触碰到熟悉的抓绒内胆,还有那件厚重的羽绒服,我立刻把它们拽出来,胡乱地往自己冻僵的身上套。可这动作笨拙而缓慢,衣服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寒冷并未被完全阻挡,它仿佛有生命,穿透织物,钻进皮肤,更深地渗入骨头缝里。

我摸索着背包侧袋,那里应该有一块备用的高热量能量棒。指尖在冰冷的尼龙袋里摸索,触到了那熟悉的、被铝箔包裹的长方形硬块。撕开包装的锡纸声在寂静中异常刺耳。我把冻得发硬的食物塞进嘴里,强迫自己咀嚼、吞咽。胃里有了点东西,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只泛起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转瞬即逝。寒冷和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我的意识不断下坠。

就在这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时,一阵极其微弱的声音穿透了风雪的屏障,钻入我的耳中。

那声音……断断续续,若有若无,像垂死之人喉咙里最后的挣扎,又像是破旧风箱在苟延残喘。不是风声,不是雪落,是人的声音!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是幻觉?是这极寒和绝望催生的幻听?我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耳朵上,极力捕捉着那微弱的来源。

“呃……嗬……”

又来了!微弱,干涩,带着撕裂的痛苦。就在外面!离气象站不远!

“有人吗?”我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在空荡的站内回荡,显得异常干涩沙哑。

外面只有风的咆哮。

我挣扎着爬起来,摸索着冰冷的墙壁,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风雪立刻像无数冰冷的巴掌,劈头盖脸地打来。我扶着门框,侧耳倾听。

“救……命……”那声音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被风掐断。

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就在这暴风雪的地狱里!

顾不上身体的僵硬和麻木,我凭着声音的方向感,几乎是扑进了门外的风雪中。狂风立刻灌满我的口鼻,雪粒子打得脸生疼。我几乎是匍匐着,手脚并用,在深雪里艰难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每一次抬手,每一次蹬腿,都耗尽力气,冰冷的雪钻进袖口和裤管。那微弱的呻吟声时断时续,是我在混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终于,我的膝盖撞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我伸出手,指尖触到了冰冷的、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布料——是衣物!再向上摸索,是冰冷僵硬的脸颊,皮肤粗糙,胡子拉碴。触手处一片冰凉,几乎没有活人的热气。他的身体被埋在厚厚的雪里。

“坚持住!我带你进去!”我对着他的耳朵大喊,声音被风撕扯得支离破碎。

我奋力扒开他身上的积雪,冻僵的手指笨拙地拉扯着他的手臂和肩膀。他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我几乎是连拖带拽,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把他从雪坑里往外挪。冰冷的雪水浸透了我的手套,寒意直透骨髓。短短的几米距离,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当我终于把他拖进气象站相对避风的角落时,自己几乎瘫倒在地,只剩下大口喘息的力气。

我摸索着解下背包,再次翻找。急救毯!那层薄薄的、闪着银色光泽的救命毯被我抽了出来。我凭着感觉,摸索着将它尽量严实地包裹在老人身上。然后,我又从背包深处找出一个小小的固体燃料块和一个折叠金属炉头——这是野外应急的最后手段。我颤抖着双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摸索着组装好炉头,将燃料块放进去。打火机的齿轮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咔哒,咔哒……终于,一小簇微弱的蓝色火苗跳跃起来,散发出微弱却真实的热量。我小心翼翼地将炉子靠近老人。

时间在寒冷和焦急中缓慢流淌。我跪在老人身边,不断搓着他冰冷僵硬的手,试图传递一点可怜的温度。炉火的微光在我完全黑暗的世界里,仅仅意味着脸上感受到的一丝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咳!咳咳咳!”老人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我连忙摸索着扶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

又是一阵剧烈的喘息和咳嗽,伴随着喉咙里痰液堵塞的呼噜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冷……真他娘的……冷……”

“坚持住!我们有火了,虽然不大。”我把炉火小心地又向他挪近了一点。

“火……”他像是梦呓般重复着,随即又猛烈地咳嗽起来,声音浑浊,带着一种不祥的粘滞感。“咳咳……没……没用了……丫头……”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异常艰难,“我……我活不成了……肺……怕是冻穿了……”

“别说丧气话!”我打断他,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强硬,“我们能撑过去!救援队一定会来的!”这话像是对他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摇摇欲坠的信念。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近乎嘲讽的笑,随即又被咳嗽打断,“救援?这鬼地方……这鬼天气……”他喘息着,似乎在积蓄力气。“丫头……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瞎子……还跑这深山老林?”

“我有导盲犬。”我涩声回答,喉咙发紧,“启明……暴风雪……项圈断了……我们失散了……”这个名字一说出口,心脏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导盲犬?”老人虚弱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讶,随即又陷入剧烈的咳嗽。咳声持续了很久,才慢慢平息下来,只剩下沉重的、风箱般的喘息。“咳咳……那……那药……是你狗……叼来的?”

药?我愣住了。

“药?”我茫然地重复,“什么药?”

“蓝色……小瓶子……”老人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的,“就……就掉在我……掉在我旁边……雪地上……咳咳……”他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指向某个方向,但手臂很快无力地垂落下去。

我猛地想起背包侧袋里那个硬质的小塑料瓶。出发前,我习惯性地把启明的备用药——一瓶强效止血消炎粉——塞在了侧袋里,以防它在野外意外受伤。一定是项圈断裂,我摔倒扑向启明时,背包被挂住扯开,那瓶药被甩了出去!启明……它当时一定就在附近!它看到了昏迷的老人,它把药瓶叼给了他?这个念头让我浑身一震。

“是……是我的药!”我脱口而出,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启明的应急药!它……它把药给了你?”

“咳咳……好狗……通人性……”老人剧烈地喘息着,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悲伤,有绝望。“那药……那药……是救命的……救了我……也救了我……咳咳……救了我孙女……”

“孙女?”

“小囡……囡囡……”老人提到孙女的名字,气息更加急促混乱,带着浓重的痰音,却又有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急切,“白血病……晚期……城里的医院……等这瓶进口药……特效药……吊命……咳咳咳……就这一瓶……断了……就没了……”他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体都在痛苦地蜷缩,“我……我拼了老命……从城里……弄回来……赶这场雪……”

他的话像一块块冰冷的巨石,砸在我的心上。启明无意间叼去的药瓶,竟然维系着另一个遥远生命的希望!而我,此刻正和这个为了孙女的药拼死穿越暴风雪的老人,困在这绝境之中。

“药……药呢?你用了?”我急切地问。

“没……没舍得……”老人艰难地喘息着,声音微弱下去,“就……就撒了一点点……在腿上……冻裂的口子……血……止住了……”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量,“药……在……在我……贴身……口袋里……丫头……求你……咳咳……要是我……要是我不行了……你一定……一定帮我……把药……带出去……给……给囡囡……市儿童医院……血液科……陈小雅……”

“陈伯!”我叫着他,摸索着抓住他冰冷粗糙的手,“我们一起出去!我们一起把药送回去!你撑住!”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生命力正从他冰冷的指尖迅速流逝。

“呵……撑……撑不住了……”他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令人心碎的痰音,“丫头……听我说……”他的手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紧紧攥住了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的皮肉里。另一只手颤抖着,摸索着,将一个冰冷、坚硬、带着棱角的金属物件用力塞进我的掌心。

“拿着……电台……零件……主板上……掉下来的……老气象站……楼顶……有……有铁塔……天线……咳咳咳……”他咳得浑身痉挛,几乎喘不上气,却死死抓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拼……拼上……试试……发……发信号……SoS……”他用尽最后的气力,每一个字都像在咳血,“向前……别……别停……为了……囡囡……也……也为了……你的狗……”

“向前…别停…”他最后的话,混着带血的泡沫和冰冷的雪粒,微弱地落进我的衣领,随即,那只死死攥着我的手,猛地松开了力道,软软地垂落下去。

“陈伯?陈伯!”我惊恐地呼喊,手指颤抖着探向他的颈侧。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冷一片,颈动脉的位置,一片死寂。再也没有那微弱的、风箱般的搏动。

冰冷的死寂瞬间吞噬了我。炉火微弱的噼啪声还在响着,却再也无法带来一丝暖意。陈伯最后的话语——“向前…别停…”——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伴随着他垂落的手带来的冰冷触感。那枚冰冷的金属零件,还带着他最后一点体温,沉甸甸地硌在我的掌心。

为了囡囡。为了启明。

黑暗不再是纯粹的虚无,它沉重得像铅块,压得我喘不过气。陈伯的死,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落下,将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彻底斩断。只剩下我。只有我,和这枚冰冷的零件,还有那渺茫得近乎残酷的任务——爬上铁塔,发出信号。

我摸索着,将陈伯冰冷的身体尽量放平,用急救毯重新仔细地裹好。指尖触到他胸前口袋,那里有一个硬质的小塑料瓶。我小心地取出来,拧开盖子确认了一下里面药片的轻微晃动声,然后郑重地把它塞进自己冲锋衣最内层、紧贴着心脏的口袋里。囡囡的药。陈伯的命。

炉火已经微弱得只剩下一小簇幽蓝的光,燃料快要耗尽了。不能再等。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站起来,腿上传来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摔倒。之前拖着陈伯进来时,左腿膝盖狠狠地撞在了门框上。现在,每一次移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着肺部,强迫自己忽略那钻心的疼。向前,别停。

摸索着墙壁,我跌跌撞撞地在狭小的气象站里寻找通往楼顶的通道。手指划过粗糙的水泥墙面,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管道,还有散落在地上的废弃杂物。终于,在一个角落,我摸到了一段冰冷的金属梯子,垂直向上,通往一个黑洞洞的方形入口。

梯子冰冷刺骨,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锈迹。我咬紧牙关,忍着左膝剧烈的疼痛,开始向上攀爬。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冻僵的手指几乎抓不住冰冷的横档,受伤的左腿每一次抬起都带来一阵钻心的抽搐。汗水混合着雪水,从额角滑落,流进衣领,带来一阵寒意。向上,向上。陈伯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向前…别停…”

终于,我爬上了梯顶,推开沉重的、锈死的金属盖板。更加狂暴的寒风瞬间灌满了整个通道,像无数冰锥扎在脸上。我奋力顶开盖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气象站那狭小的、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屋顶平台。

风!比下面猛烈十倍的狂风!它像无形的巨锤,裹挟着密集的、冰雹般的雪粒子,疯狂地抽打着我,撕扯着我的衣服,几乎要把我掀翻下去。我立刻匍匐下来,像壁虎一样紧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屋顶平台,手指死死抠住任何一点凸起的水泥缝。

狂风在耳边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尖啸。雪粒子不再是柔软的,它们被风加速到可怕的程度,打在脸上、手上,带来针刺般的剧痛。我艰难地抬起头,虽然看不见,但能清晰地感觉到前方矗立着一个巨大、冰冷的钢铁结构——气象铁塔。它像一根刺破黑暗苍穹的巨矛,在狂风中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呜咽声。

塔基就在平台中央。我摸索着爬过去,手指触到冰冷、粗粝、覆盖着厚厚冰层的钢铁支架。塔身是四方形的,有供维修人员攀爬的简易金属梯。梯级同样冰冷刺骨,积满了滑溜的冰雪。

“向前…别停…”陈伯的声音在风吼中微弱却固执地响起。

我吐出一口白气,伸出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抓住第一级冰冷的梯档。左腿膝盖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我眼前发黑,差点脱手。我死死咬住下唇,用尽全身力气,将身体向上拉。一级,又一级。狂风像无数只巨手,拼命地把我往下拽。雪粒子疯狂地抽打着我的脸,钻进我的衣领、袖口。每一次攀爬,都是对意志和体能的极限压榨。手指早已麻木,只能凭着本能死死扣住梯档。膝盖的疼痛尖锐而持续,每一次发力都像有刀子在剜。

向上,向上。黑暗,寒冷,狂风,剧痛……所有的一切都在试图将我拖入深渊。只有掌心那枚冰冷的、带着陈伯最后嘱托的电台零件,硌得我生疼,像一枚微小的火种,灼烧着我不肯放弃的神经。

不知爬了多久,我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塔顶的平台。那是一个不大的金属平台,四周有简单的护栏。我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把自己沉重的身体拖了上去,瘫倒在冰冷的金属板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刮擦着喉咙。

狂风在这里达到了顶点,仿佛要将整座铁塔连根拔起。塔身在剧烈地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我紧紧抓住冰冷的护栏,才勉强稳住身体。摸索着,我在平台中央摸到了一个方形的金属机箱——老式电台的主机!外壳冰冷,布满锈迹。

我急切地在机箱外壳上摸索,寻找着可以打开的盖板。手指在冰冷的金属表面划过,很快触到了一个卡扣。我用力掰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机油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盖板打开了。

电台内部!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我必须找到那个缺失零件的位置!可是,我看不见!

怎么办?冰冷的绝望再次袭来。难道爬到这里,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不!向前!别停!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盲文!我的指尖,是我感知世界的眼睛!我颤抖着,将双手小心翼翼地探入冰冷的机箱内部。指尖的触觉被放大到极限,它们代替了我的眼睛,在布满灰尘、冰冷金属元件和错综复杂线路的狭小空间里,开始艰难地“阅读”。

冰冷的金属框架……缠绕的线束……布满灰尘的电路板……手指仔细地抚过每一个凸起,每一条沟槽,辨识着电阻、电容、线圈的形状……寻找着那个缺失的位置,那个应该与掌心这块冰冷金属匹配的空缺。

风在耳边疯狂咆哮,塔身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仿佛随时会解体。我的手指在冰冷、油腻的元件间急切地摸索,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希望如同指间的流沙。

突然!我的指尖在一个区域停住了。那里,一块电路板上,有一个形状规则的凹陷。周围的焊点清晰可辨,但本该立在上面的元件却不见了!形状……大小……我立刻用另一只手握住陈伯塞给我的那块冰冷的零件,它的棱角、引脚位置……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凑近那个凹陷。

指尖传来极其微妙的触感反馈——严丝合缝!就是它!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寒冷!我毫不犹豫,用尽最后的力量,凭着指尖精准的定位,小心翼翼地将那块冰冷的零件,对准位置,稳稳地压了下去!指尖能清晰地感觉到引脚插入焊孔时那细微的顿挫感!

好了!拼上了!

下一步!启动!发送信号!

我在机箱内部急切地摸索着,寻找电源开关。指尖划过冰冷的旋钮、拨杆……终于,在一个角落,我摸到了一个圆形的、可以旋转的开关!我用力拧动它!

机箱深处,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嗡鸣!紧接着,是细微的电流嘶嘶声!

启动了!电台启动了!

狂喜之后是更深的焦虑。怎么发送SoS?我看不见控制面板!老式电台的操作面板一定布满了旋钮和按键!时间不多了!

“向前…别停…”陈伯的声音再次在心底响起。

冷静!林愿,冷静!回忆!前救援队员的回忆!模拟电台训练!SoS国际求救信号!摩尔斯电码!三短,三长,三短!嘀嘀嘀,哒哒哒,嘀嘀嘀!

我的手指在冰冷、布满灰尘的控制面板上急切地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突出的、可以按压的按钮,旁边似乎还有一个拨杆。是发报键吗?我无法确定。但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摸索着将那个拨杆用力推向一个方向(希望是发射模式),然后,用冻得僵硬的手指,对准那个突出的按钮,开始用力、有节奏地按压!

嘀——嘀——嘀——(手指用力按压三次,短促停顿)

哒——哒——哒——(手指用力按压三次,每次按压时间延长)

嘀——嘀——嘀——(再次短促按压三次)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古老而绝望的节奏,将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每一次按压之中。指尖的皮肉被冰冷的按键边缘磨得生疼,但我毫不在意。嘀嘀嘀…哒哒哒…嘀嘀嘀…信号啊,飞出去吧!

就在我机械地、绝望地重复着按压动作时,脚下的大地深处,猛地传来一声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响!

轰隆隆——!!!

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地下翻了个身。紧接着,整座气象铁塔,猛地剧烈摇晃起来!不是之前风中的摇摆,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抓住塔基,狂暴地左右撕扯!金属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的扭曲和断裂声!嘎吱——嘣!

雪崩!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我的心脏!塔基被雪崩冲击了!这摇摇欲坠的铁塔随时可能坍塌,将我连同这最后的希望一起埋葬!

脚下的震动越来越猛烈,如同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混杂在雪崩低沉的轰鸣里,震得我耳膜生疼。整个塔顶平台像狂风中的秋千,剧烈地左右摇摆、上下颠簸!我死死抓住冰冷的护栏,身体被甩得几乎腾空,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电台机箱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完了!这是我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信号发出去了吗?有人收到了吗?囡囡的药……启明……陈伯……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边缘,就在脚下雪崩的轰鸣声浪达到顶峰,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铁塔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个声音!

一个穿透了狂风的嘶吼,穿透了雪崩的轰鸣,穿透了金属扭曲的噪音,无比清晰、无比熟悉、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力量的叫声!

“汪!汪汪!汪汪汪汪——!!!”

是启明!是启明的吠叫!

它没死!它来了!它就在附近!

巨大的震撼和狂喜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了我冻僵的身体!我猛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喊:“启明!启明!我在这里!!”

脚下的震动似乎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铁塔发出一声濒死的、令人牙酸的巨大呻吟。但启明的叫声,那熟悉得刻入灵魂的声音,却像一道坚固的屏障,瞬间驱散了所有濒死的恐惧。

“汪汪!呜——汪汪汪!”启明的叫声更近了,带着一种冲锋陷阵般的凶猛和焦灼。它在回应我!它在奋力赶来!

我紧紧抓住护栏,身体在剧烈的摇晃中绷紧,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个声音的来源上。近了!更近了!我能听到它狂奔时爪子重重踏在积雪和冻土上的声音,听到它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

突然,一阵密集的、由远及近的引擎轰鸣声撕裂了风雪的咆哮!不是一辆!是好几辆!沉重的、带着力量感的轰鸣!

救援队!是救援队的雪地车!

希望的光芒从未如此耀眼!紧接着,扩音器被电流放大的、断断续续却无比威严的声音穿透了混乱的风雪:

“塔上的人!坚持住!救援队已抵达!重复,救援队已抵达!坚持住!”

“汪汪!汪汪汪!”启明的叫声就在塔下了!充满了狂喜和催促!

我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汹涌而出,瞬间在冰冷的脸上冻成了冰碴。来了!他们都来了!

脚下的震动奇迹般地开始减弱。雪崩的余威似乎过去了,或者是救援队用设备进行了紧急干预。铁塔虽然还在摇晃,但已不再是那种濒临解体的疯狂摆动。

“坚持住!我们马上固定塔身!准备接应你下来!”扩音器里的声音稳定而有力。

我瘫倒在冰冷的塔顶平台上,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耳朵里充满了救援车辆引擎的轰鸣、人声的呼喊、工具碰撞的金属声,还有启明那一声声充满力量和安抚的、近在咫尺的吠叫。

“呜……呜……”启明的声音突然变了,不再是凶猛的吠叫,而是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呜咽的哀鸣。我感觉到塔身在微微震动,是救援人员在塔基作业。接着,我听到爪子快速而稳健地抓挠金属梯档的声音!那声音如此熟悉,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急切。

“启明!别上来!危险!”我下意识地朝着梯口方向大喊。

但没用。那熟悉的抓挠声和喘息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终于,一个沉重的、带着冰雪湿气的躯体猛地扑到了我的身边!滚烫的、带着熟悉气息的舌头疯狂地舔舐着我的脸,我的脖子,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的颤抖。

“启明……启明……”我紧紧抱住它湿漉漉的、沾满雪粒的脑袋,脸颊深深埋进它温暖厚实的颈毛里,泪水汹涌而出。它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慰般的呜噜声,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它还活着!它找到了我!它带来了救援!

“别怕了……不怕了……”我语无伦次地呢喃着,紧紧抱着它,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光明本身。它脖子上空荡荡的,项圈早已不见踪影。我摸索着,手指触到它脖子上被项圈磨破的、有些结痂的伤痕,心里一阵揪痛。它挣脱了束缚,在暴风雪中跋涉,只为了找到我。

下方传来救援人员清晰的喊话:“上面的人!导盲犬是否安全?请确认!我们正在固定塔身!绳索马上到位!准备下降!”

“安全!启明在我身边!我们安全!”我朝着下方嘶哑地回应,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很快,我感觉到塔身的晃动明显减轻了。救援人员显然在塔基进行了紧急加固。接着,我听到滑轮绳索摩擦的声响,还有金属扣环清脆的碰撞声。

“注意!下降绳索已送达你附近!请注意接收!”扩音器再次响起。

我听到绳索被抛上来的声音,落在不远处的平台上。启明立刻警觉地低吼了一声,但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它用鼻子碰了碰我的手臂,又朝着绳索落地的方向轻轻“汪”了一声,像是在指引。

我摸索着爬过去,果然触到了粗粝的、冰冷的救援绳索。上面系着结实的挽具和挂钩。我摸索着,在启明的帮助下(它用嘴叼着挽具的带子递到我手边),艰难地在自己身上固定好。救援人员详细地指导着我如何操作挂钩和扣环,如何配合他们的牵引。

“准备下降!下方已清出安全区域!请信任绳索!缓慢释放!”指令清晰传来。

我最后紧紧抱了一下启明温暖的身体,深吸一口气,按照指令,一点点释放着绳索的锁扣。身体开始缓缓离开冰冷的平台,悬空下降。风依旧在耳边呼啸,但此刻,它带来的不再是死亡的威胁。启明紧随在我身边,它的爪子牢牢抓住梯档,一步一步地向下移动,始终守护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抚的呜噜声。

双脚终于再次踏上了坚实的地面。不是冰冷的雪地,而是救援车辆旁边被清理出来的、相对平稳的区域。双脚落地的瞬间,我几乎虚脱。

“没事了!安全了!”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在我身边响起,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了我的胳膊,防止我摔倒。

“药!口袋里的药!”我顾不得其他,急切地摸索着自己胸前最内层的口袋,手指颤抖着掏出了那个小小的蓝色塑料瓶。冰冷的瓶身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着我的手心。“快!市儿童医院!血液科!陈小雅!特效药!救命药!”我语无伦次地将瓶子塞到离我最近的人手里。

“明白!立刻安排最快速度送达!”那人没有任何犹豫,接过药瓶,语气斩钉截铁。我听到他迅速转身,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的急促声音。

“呜……”启明温暖的、湿漉漉的鼻子轻轻拱着我的手,喉咙里发出安心而疲惫的声音。我蹲下身,紧紧抱住它,脸埋在它温暖厚实的皮毛里,感受着它胸腔里有力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失而复得,劫后余生。

就在这时,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感觉笼罩了我。虽然眼前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但脸上、裸露的皮肤上,却感受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暖意。不再是炉火的微温,也不是车辆的烘烤。那是一种……开阔的、带着穿透力的暖意,温柔地驱散了皮肤上最后一丝针扎般的寒意。

风,不知何时停了。或者变得极其轻柔。空气中暴戾的嘶吼和冰寒的刺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带着冰雪消融气息的宁静。耳边只剩下救援人员低声的交谈、车辆引擎低沉的运转、远处雪水滴落的清脆声响……以及启明安稳的呼吸声。

“天……天晴了!”旁边传来一个年轻救援队员带着惊叹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太阳!云散了!出太阳了!好大的太阳!”

“老天爷开眼啊!”另一个声音感叹道。

“汪!”启明也欢快地应和了一声,尾巴在雪地上扫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阳光。我感受到了阳光。它穿透了厚重的云层,穿透了漫长的寒夜,终于抵达了这片被暴风雪肆虐的土地。它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温暖的重量,轻柔地覆盖在我的脸上、眼皮上,带来一种微微发烫的舒适感。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那温暖来源的方向。眼前依旧是永恒的黑暗,但皮肤却清晰地“看见”了光明。

启明靠得更紧了,它温热湿润的舌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舔舐着我冻得麻木发僵的眼睑周围。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像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眼眶发热的痒意。它舔得很认真,很轻,仿佛在努力拂去我眼睑上残留的冰雪,也拂去那漫长冬夜里积攒的恐惧和绝望。

“好了,启明,好了……”我低声说着,声音哽咽,伸手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它的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是那么真实,那么温暖,像一个小小的、永不熄灭的火炉。

一位救援队员走了过来,声音温和:“林女士,你和启明需要立刻接受检查和保暖治疗。我们的医疗车就在旁边,请跟我来。”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另外,刚刚接到通讯……陈小雅小朋友的药,已经由我们最快的直升机小组起飞送走了!预计一个小时内就能送达医院!”

囡囡的药……送出去了!

一股暖流猛地冲上心头,堵在喉咙口,让我无法言语,只能用力地点着头。陈伯,您听到了吗?您的药,启明叼出来的药,囡囡的药,送出去了!向前,别停……我们做到了。

我任由救援队员搀扶着,在启明亦步亦趋的陪伴下,走向温暖的医疗车。脚下的积雪似乎不再那么坚硬冰冷,踩上去发出一种松软的、细微的咯吱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带着泥土和松针气息的味道,那是冰雪在阳光下悄然融化的气息。

虽然我的世界依然没有色彩,但我知道,就在这片被暴风雪洗礼过的山坡上,在那座曾几乎吞噬我们的废弃气象站旁,在启明温暖湿润的鼻息里,在指尖感受到的阳光温度中——

春天,已经沿着那根断裂又重连的无形绳索,悄然抵达了最深的黑暗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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