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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弦新歌《荒原》爆红那天,我正拍他的雪山纪录片。

>歌词里那句“拥抱是荒原中的昙花一现”,刺得我摄像机一晃。

>五年前昙花夜,他撞见我和他哥在阳台借位“接吻”。

>“温昙,你真让我恶心。”他砸了玻璃花房,指缝渗血像凋零的花瓣。

>如今他当众刁难:“温导,拍够我的狼狈了?”

>雪崩时他徒手挖开冰层找到我,嘶哑的喘息烫红我耳尖:“撑住…昙花开得好好的…”

>救护车上,他沾血的手机亮着搜索记录:“昙花枯萎了还能活吗?”

>《荒原》录音棚里,他反复唱那句“流完泪看光划过夜”。

>制作人叹气:“陆弦,温昙当年是被你哥强迫的…”

>他冲出棚时,我正抱着当年那盆昙花站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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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温昙把脸埋进厚实的掌心,用力吸了口气,试图把肺里那种被高原稀薄空气和无形压力共同挤压的滞涩感驱散。指尖冰凉,甚至有些发僵,尽管戴着专业的防风手套,但西迦雪山的严寒依旧无孔不入。她搓了搓手,抬头看向窗外。

暴风雪不知疲倦地撕扯着世界。天地间只剩下一种混沌的灰白,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被狂风卷成狂暴的白色涡流,凶狠地撞击着这座孤悬于半山腰的“风暴角”旅馆厚实的窗玻璃。旅馆像惊涛骇浪中一艘随时会倾覆的破船,在风雪的咆哮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框细微地颤抖着,细碎的冰晶被风刮进来,在窗台上积了薄薄一层。

她身后,是同样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困住的摄制组。灯光师老李蜷在壁炉旁唯一一张还算舒适的旧沙发里,鼾声均匀,显然已经放弃挣扎,任由疲倦接管。助理小周则像个不安分的地鼠,在狭窄的前厅里来回踱步,厚实的雪地靴踩在陈旧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焦躁的“咚咚”声,每一步都敲在温昙紧绷的神经上。

“温导,”小周终于忍不住停下,声音里带着被风雪困住的憋闷,“这鬼天气,陆弦那边……确定能上来?这都超时快两小时了!”

温昙的目光依旧黏在窗外那片狂暴的混沌上。她的声音听起来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冷静,只是出口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合同签了。他团队说,风雪稍小就动身。”

“合同?”小周撇撇嘴,年轻气盛的脸上写满了不以为然,“那位爷的脾气,圈里谁不知道?阴晴不定,难搞得很。我看他就是存心晾着我们!您想想,他经纪人刚才电话里那语气,‘陆老师还在准备’,准备什么呀?这冰天雪地的……”

小周的抱怨像细碎的冰碴,刮着温昙的耳膜。她没反驳,只是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在防风手套粗糙的表面留下几道细微的折痕。陆弦……这个名字本身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沉滞的涟漪。五年了。这个名字,连同那个被玻璃碎片、血色花瓣和冰冷眼神凝固的夜晚,被她深深埋藏,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新掘开。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工作。这次为“探索频道”拍摄的《孤峰回响》纪录片,聚焦极限环境下的音乐创作,陆弦——这位以才华横溢和性格孤傲着称的新锐唱作人,是核心人物。他的新专辑主打歌《荒原》,据说灵感就诞生在这片苍茫的西迦雪山腹地。摄制组需要捕捉他在这里创作的原始状态。

选择西迦雪山,是她力排众议的结果。风险大,成本高。没人知道,当看到提案上“西迦雪山”四个字时,她心底那点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念头。是巧合?还是某种无法言说的引力?

“叮咚——”

旅馆那扇沉重、被风雪拍打得有些变形的橡木大门,猛地被向内推开。一股裹挟着刺骨雪粒的狂风尖啸着灌入前厅,壁炉里的火苗剧烈地跳动挣扎,光线瞬间明灭不定。老李的鼾声戛然而止,他像受惊的熊一样猛地坐起。小周则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撞到了旁边的木制衣帽架,发出一阵哐啷乱响。

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几乎被风雪塑成了一个移动的雪人。黑色的长款羽绒服上覆盖着厚厚一层雪,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肩膀上、头发上,甚至浓密的睫毛上,都沾满了晶莹的雪粒。他沉默地站在门口,像一尊被风雪搬运来的冰冷雕塑,隔绝了门外的狂乱,却带来另一种更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寒气以他为圆心,迅速弥漫开来,前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好几度。

旅馆老板慌忙上前,试图帮忙拍掉他身上的积雪,手刚抬起,就被对方一个极其轻微但不容置疑的侧身避开了。

那人抬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拂开帽檐上堆积的雪块,露出了整张脸。

是陆弦。

时光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将那些曾经带着少年气的棱角打磨得更加锋利深刻。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如刀削,唇线绷得紧紧的。只是那双眼睛……温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笑意和炽热爱恋的眼睛,如今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幽深,冰冷,所有情绪都被冻结在厚厚的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

他的目光越过略显局促的旅馆老板,越过一脸愕然的小周,越过揉着眼睛还有些迷糊的老李,最终,像两道无形的冰锥,精准地、毫无温度地钉在了温昙的脸上。

空气凝固了。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突兀。

温昙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迅速窜升,比窗外的风雪更刺骨。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迎向那道目光。摄像机就安静地立在她脚边的三脚架上,黑色的镜头沉默地对着门口的方向。

几秒钟死寂般的对视,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陆弦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在坚冰上划开的一道冷峭裂痕。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长途跋涉和寒冷侵袭后的沙哑,像粗糙的砂纸磨过冰面:

“温导,”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脚边的摄像机,那冰冷的审视意味更浓了,“久等了。拍够我的狼狈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石头,重重砸在凝滞的空气里,也砸在温昙骤然收缩的心口上。他认出了她。并且,那刻骨的敌意,清晰得如同他肩上尚未融化的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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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ion!”

温昙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有些沉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了窗外呼啸的风雪余音。

镜头聚焦在木屋中央。

陆弦坐在一把样式简单的原木椅子上,姿态看似随意,背脊却挺得笔直,像一株拒绝被风雪压弯的冷杉。他怀里抱着一把哑光黑色的吉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琴弦上,指关节因为低温而显得有些发白。一盏便携式的柔光灯在他侧前方打亮,勾勒出他深刻而冷峻的轮廓,也在他低垂的眼睫下方投下小片浓重的阴影。

“陆老师,我们开始吧。”温昙站在摄像机后面,透过取景器看着他。她的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专业,滤掉了所有私人情绪,“《荒原》这首歌,听说是您在西迦雪山徒步时突然获得的灵感?能具体谈谈那个瞬间的感受吗?是什么触动了您?”

陆弦没有立刻抬头。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低沉短促的嗡鸣,在寂静的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声音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眼底那片冰封的湖面下,似乎激起了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摄像机冰冷的镜头,直接落在温昙脸上。那目光锐利得如同冰锥,带着洞穿一切的审视和一丝毫不掩饰的嘲弄。

“触动?”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淡,尾音微微拖长,“温导对创作灵感很感兴趣?”

温昙握着摄像机稳定器的手紧了紧,金属的冰冷触感透过手套渗入皮肤。她保持着拍摄姿势,没有避开他的视线:“作为纪录片导演,理解创作源头,才能更好地捕捉真实。”

“真实?”陆弦的嘴角又扯出了那种冰冷的弧度,像是在重复一个极其讽刺的词。他修长的手指在吉他光滑的琴颈上缓缓滑过,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眼神却越来越冷,“那温导一定很擅长捕捉……昙花一现的东西了?”

“昙花一现”四个字,被他咬得又轻又重,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温昙记忆深处最鲜血淋漓的角落。

五年前那个夏夜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的昙花香、骤然碎裂的巨大声响、粘稠温热的液体滴落……无数尖锐的碎片瞬间冲撞着她的神经。温昙感到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她脚下一个趔趄,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沉重的摄像机镜头随之猛地一歪,画面在取景器里剧烈地晃动、失焦,最终只能捕捉到木屋一角粗糙的地板纹理。

“cut!”温昙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迅速稳住身体,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抱歉,设备有点滑。我们…调整一下。”

她垂下眼,避开陆弦那两道几乎要将她冻结的视线,手指有些僵硬地重新调整着摄像机的平衡。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回响。她能感觉到陆弦的目光依旧钉在她身上,冰冷,沉重,带着毫不留情的审判意味。

小周担忧地看了温昙一眼,欲言又止。老李则皱着眉头,显然对这次意外中断有些不耐烦。

陆弦却像是完全没看到这个小插曲。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怀中的吉他上,指尖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几个破碎的、不成调的音符流泻出来。他整个人仿佛又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刚才那瞬间的尖锐攻击,如同从未发生。

“继续吧,温导。”他头也不抬,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比窗外的寒风更让人心头发冷,“时间宝贵。您不是要捕捉‘真实’么?”

木屋里只剩下吉他偶尔发出的单调音节,和窗外风雪永不停歇的呜咽。真实,如同一道深不见底的冰裂缝隙,横亘在他们之间。

接下来的采访,变成了一场漫长而冰冷的凌迟。

陆弦的回答简短、疏离,像他脚下踩着的西迦雪山冻土,坚硬而拒绝任何情感的渗透。每一个问题,他都用最精炼、最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言挡回。当温昙试图引导他谈谈创作背后的情感挣扎时,他只是抬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淡淡地反问:“温导觉得,荒原上除了风,还能有什么?”

他始终没有唱《荒原》的任何一句,只是偶尔拨动琴弦,弹出几个冰冷、孤绝的音符,如同荒原上呜咽的风声。那首爆红网络的歌,在他指下只剩下最原始的骨骼,剥离了所有动人的血肉。

温昙感觉自己像个在冰面上行走的囚徒,每一次提问都小心翼翼,生怕脚下的薄冰再次碎裂,坠入那彻骨的寒渊。取景器里,陆弦的面容在柔光下显得过分冷硬。她注意到一个细节:他左手搭在琴颈上,虎口处靠近腕骨的地方,有一道颜色浅淡、却异常狰狞的旧疤,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苍白的皮肤上。当他的手指用力按弦时,那道疤痕的轮廓会微微凸起。

那是……五年前那个夜晚的印记吗?那个被玻璃碎片割裂的夜晚。

采访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氛围中结束。温昙喊出“cut”时,感觉后背的衣料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

陆弦放下吉他,动作利落。他没有再看温昙一眼,径直起身走向木屋角落那个巨大的登山背包,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无声地宣告着这场酷刑的终结。

小周立刻凑到温昙身边,压低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年轻人才有的愤愤不平:“温导!他…他简直了!您看到没?他刚才看您的眼神,那哪是看导演的眼神?分明是看…看叛徒!看仇人!他怎么能这样?您以前是不是……”小周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触及了不该问的领域,有些尴尬地住了口。

温昙摘下口罩,深深地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滞涩感。她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小周的问题,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收拾设备,准备拍外景空镜。他下午应该会去冰湖那边。”

她转过身,开始有条不紊地拆卸三脚架上的摄像机。动作依旧专业、稳定,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工作流程中的小波折。只有她自己知道,那道冰冷的视线,那句淬毒的“昙花一现”,还有那道狰狞的旧疤,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细线,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尖锐的拉扯痛楚。

五年时光筑起的堤坝,在陆弦冰冷的敌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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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在午后奇迹般地短暂停歇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裂开缝隙,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勉强照亮了通往冰湖的崎岖小径。空气依旧凛冽刺骨,吸进肺里像含着冰刀。

温昙和助理小周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及膝的积雪中。沉重的摄像机包压在小周肩上,温昙则提着三脚架和装着备用电池、滤镜的器材箱。每一次抬腿都异常费力,积雪下隐藏着凹凸不平的岩石和冰层,稍不留神就可能滑倒。寒风刮过裸露的皮肤,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在扎刺。

“温导,我们…我们非得走这么急吗?”小周喘着粗气,呼出的白雾瞬间被风扯散,“陆弦不是说…他晚点才过来?”

温昙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的地形和光线变化:“光线不等人。暴风雪刚停,这种阴天散射光最适合拍冰湖的苍茫感。等他来了,光线变了,就抓不住那种荒原的意境了。”她必须拍到足够完美的空镜,这是支撑整个纪录片情绪基调的骨架。

小周嘀咕了一句什么,似乎是抱怨陆弦的架子太大,但终究没敢大声说出来,只是认命地跟紧了脚步。

冰湖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它像一块巨大的、被遗忘在群山褶皱里的墨绿色琉璃。湖面并未完全封冻,边缘凝结着参差不齐的白色冰凌,中心区域则是深沉的、近乎黑色的湖水,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和周围沉默耸立的雪峰。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笼罩着这里,只有风吹过冰面发出的细微呜咽。荒凉,孤绝,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深入骨髓。

“就是这里了!”温昙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职业性的兴奋,暂时驱散了疲惫。她迅速选定位置,架好三脚架,动作熟练地装上摄像机,调整参数。

小周放下沉重的背包,一边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片冰湖。他注意到湖边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旁,似乎有什么东西。“温导,您看那边石头上……好像是字?”

温昙正在构图,闻言顺着小周指的方向看去。那块岩石背风的一面,果然有一些模糊的刻痕。她调整镜头焦距拉近。刻痕很深,像是用尖锐的石头或匕首反复刻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道,组成两个纠缠在一起的字母——

L.x. & w.t.

陆弦。温昙。

一瞬间,温昙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她的手指死死抠住了冰冷的摄像机外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五年前那个夏末,他们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到这座还未开发的西迦雪山。就是在这块岩石旁,陆弦孩子气地掏出瑞士军刀,笨拙又执着地刻下了这两个名字。他说:“温昙,等我们老了,再来这里找它。让它替我们守着西迦雪山。”那天阳光很好,照在他汗湿的额发和明亮的笑容上,空气里都是青草和自由的味道。

记忆的闸门被这冰冷的刻痕轰然撞开,汹涌的潮水带着甜蜜的酸楚和灭顶的痛楚席卷而来。她猛地闭上眼,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温导?您没事吧?”小周担忧的声音传来。

“没事。”温昙强迫自己睁开眼,声音有些发飘,视线却死死钉在那两个刻痕上,“风…有点大。”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翻涌的情绪压下去,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取景器里冰湖的构图上。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声隐隐传来,打破了冰湖死寂般的宁静。

那声音初时微弱,如同遥远的雷声,但转瞬间就变得清晰可辨,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在增强、在靠近!脚下的地面开始剧烈地震颤,如同一个沉睡的巨人正在翻身。冰湖边缘那些巨大的冰凌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声!

“不好!”小周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失声尖叫,“雪崩!是雪崩!”

温昙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

只见对面高耸的雪峰之巅,那覆盖了千万年的巨大雪冠,在沉闷的巨响中崩裂了!如同一条白色的、愤怒的巨龙挣脱了束缚,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咆哮着、翻滚着,沿着陡峭的山坡倾泻而下!白色的雪浪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吞噬一切!卷起的雪雾如同巨大的白色恶魔,瞬间遮蔽了大半个天空,阳光彻底消失,世界陷入一片狂暴的、末日般的灰白!

“跑!往高处跑!快!”温昙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她本能地抓住身边吓呆了的小周,用尽全力将他推向离他们最近的一块地势较高的巨大岩石后方。

几乎是同时,那毁灭性的白色洪流已经冲到了冰湖边缘!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地疯狂地颠簸!温昙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刺骨的巨力狠狠撞在后背上!她像一个轻飘飘的布偶被猛地抛起,瞬间失去了所有方向感。冰冷的雪沫疯狂地灌入她的口鼻,窒息感瞬间袭来。视野被无尽的、翻滚的白色淹没,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雪崩那毁灭性的咆哮和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世界在眼前彻底黑暗下去之前,她最后的感知是身体被重重砸在某个坚硬的表面上,刺骨的冰冷瞬间包裹了全身,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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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无孔不入的冰冷。像无数根细密的钢针,从四面八方扎进皮肤,刺入骨髓。温昙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里沉浮,每一次试图挣扎着上浮,都被那蚀骨的寒冷和沉重的压迫感无情地拖拽回去。她感觉自己被浇筑在一块巨大的寒冰里,动弹不得,连思维都快要被冻结。

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冰碴摩擦气管的剧痛,却吸不进一丝真正有用的氧气。沉重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的胸腔,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耳朵里嗡嗡作响,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只有自己微弱而艰难的喘息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我在哪里?死了吗?

这个念头像幽灵一样飘过,带来更深的绝望。她用尽残存的所有意志力,试图抬起沉重的眼皮。

一丝微弱的光线刺入眼帘。

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她发现自己被卡在一个极其狭窄的三角形空间里。头顶和身体两侧是巨大的、犬牙交错的冰块和冻土,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雪层,只有前方一小块不规则的缝隙透进些许天光,也成了唯一的空气来源。她整个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蜷缩着,左腿被一块沉重的、冰冷的硬物死死压住,传来钻心的钝痛。每一次试图挪动,都会牵扯到被压住的腿,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内层的保暖衣。

雪崩…被埋了…

认知清晰地回笼,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她会被活活冻死在这里,或者窒息而死。绝望如同冰湖的湖水,迅速淹没她的口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了厚厚的雪层和冰块的阻隔,隐隐约约地传来!

那声音很遥远,很模糊,带着一种嘶哑的、不顾一切的狂乱:

“温昙——!!温昙你在哪里?!回答我——!!!”

是……陆弦?!

温昙混沌的脑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不可能!怎么会是他?那个用看仇人一样的眼神看着她的陆弦?那个用“昙花一现”刺伤她的陆弦?

但那声音在持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焦灼和疯狂,穿透了死亡的寂静:

“温昙——!!听到就敲!敲你身边的东西!快——!!”

是他!真的是他!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震惊和疑虑。温昙用尽全身力气,蜷起还能活动的右腿,狠狠踢向压住她左腿的那块冰冷硬物!

咚!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

“咚!”

又是一下!她用尽残存的力气。

外面的声音骤然停顿了一瞬,随即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嘶吼:“这边!这边有声音!温昙!撑住!我来了!我来了——!!!”

紧接着,外面传来了疯狂挖掘的声音!不再是工具刮擦冰雪的规律声响,而是某种更原始、更狂暴的撞击和刨挖!沉闷的撞击声,冰层碎裂的刺耳“咔嚓”声,还有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混合在一起,以一种不顾一切的态势,冲击着温昙头顶的冰盖!

碎冰和雪沫开始簌簌地从她头顶的缝隙掉落。光线似乎也随着挖掘的动作时明时暗地晃动。

咚!哐!咔嚓!

挖掘的巨响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温昙的心上。她甚至能感觉到头顶覆盖的冰层和雪块在震动!

突然!

“哗啦——!!!”

一大块覆盖在上方的冰雪和冻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掀开!刺眼的光线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让温昙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

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这个狭小的空间,带来新鲜的、冰冷的空气,也带来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颤抖着,艰难地睁开被光线刺痛的眼睛。

逆着刺目的光,一个高大的身影跪伏在刚被强行撕开的缺口边缘。

是陆弦。

他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昂贵的冲锋衣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的抓绒内胆,沾满了污泥和暗红色的血渍。脸上布满擦伤,颧骨处一片青紫,额头上更是有一道明显的伤口,鲜血混合着融化的雪水,正沿着他的鬓角蜿蜒流下,在下巴处凝结成暗红的冰珠。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手——没有戴手套!裸露的手指和手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被冻得青紫发黑,指甲外翻,血肉模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血,落在身下的雪地上,洇开一朵朵刺目的红花。他用来挖掘的,根本不是什么工具,就是这双血肉模糊的手!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旧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哑的哮鸣,喷出的白雾浓重得化不开。汗水、血水、泥水混合着,从他线条冷硬的下颌不断滴落。他死死地盯着被困在冰隙里的温昙,那双总是冰冷幽深的眼睛,此刻却像燃烧着两团疯狂跳动的火焰,里面翻涌着一种温昙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他自身也焚毁的惊惧和……失而复得的狂乱。

“温昙……”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砂纸在粗粝的岩石上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灼热的、颤抖的气息,“看着我!别闭眼!撑住…撑住……”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一边不顾一切地继续用手去扒开压住温昙左腿的那块坚硬冰岩。血淋淋的手指抠进冰冷的缝隙,用力到骨节暴突,青筋虬结,伤口撕裂,更多的鲜血涌出,染红了白色的冰面。

剧痛和寒冷让温昙的意识又开始模糊,视野边缘发黑。陆弦那张被血污和恐惧扭曲的脸,在刺目的光线下晃动。

“……昙花……”她似乎听到他破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执念,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脸颊上,像最后一点微弱的火种,“……撑住…昙花开得好好的…你看见了吗?开得好好的……”

昙花?

温昙的意识彻底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只记得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那滚烫的、带着血腥味的嘶哑低语,一遍遍重复着“昙花”,像一句绝望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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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味道,冰冷,锐利,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是医院特有的、宣告着伤痛和虚弱的气息。

温昙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白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单调的白色天花板,悬挂着的点滴瓶,透明的药液正一滴滴缓慢地流入她手背的静脉。身体像是被重型卡车碾过,每一处关节都在叫嚣着酸痛,尤其是左腿,被厚厚的石膏固定着,传来一阵阵钝痛。

“温导!您醒了!”小周惊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太好了!吓死我们了!您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得厉害吗?”

温昙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摇了摇头。记忆的碎片如同退潮后沙滩上的贝壳,凌乱地浮现:冰湖的苍茫、雪崩的恐怖咆哮、被掩埋的窒息冰冷、陆弦那双血肉模糊的手、他滚烫的嘶吼、还有那句反复念叨的“昙花”……

“陆弦呢?”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小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陆…陆老师他…在隔壁病房处理伤口呢。您别担心,他…他没事。” “没事”两个字说得毫无底气。

“他的伤……”温昙追问,脑海中那双惨不忍睹的手挥之不去。

“呃…手上伤得比较重,冻伤加撕裂伤,医生在处理了,还有额头也缝了几针……”小周含糊地说着,显然想避重就轻,“温导,您先别想这些,好好休息!医生说您左腿胫骨骨裂,万幸没移位,打上石膏固定,好好养着就行。就是有点轻微失温和缺氧,需要观察……”

温昙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转向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墨蓝色的天幕上挂着几颗疏朗的寒星。西迦雪山的方向一片漆黑。劫后余生,身体上的疼痛是真实的,但心头却沉甸甸地压着更重的东西。陆弦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和他最后那句关于“昙花”的呓语,像烙印一样刻在她的意识里。

五年前,也是因为那盆昙花。

那个夏夜,陆家老宅的花园里,月光如水,昙花即将绽放。她端着相机,满心期待地守在那盆名贵的“月下美人”旁,准备记录下它刹那芳华。陆弦的哥哥陆铮,那个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男人,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带着一身酒气。

“小昙花,拍我呢?还是拍花?”他轻佻地笑着,脚步有些虚浮,高大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朝她压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和压迫感。

温昙厌恶地皱眉后退:“陆铮哥,你喝多了。”她只想离他远点。

“躲什么?”陆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另一只手竟顺势揽向她的腰,醉醺醺的气息喷在她耳边,“我弟弟那个书呆子有什么好?嗯?跟哥……”

温昙又惊又怒,奋力挣扎:“放开我!”慌乱中,她猛地抬起手肘想撞开他。陆铮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而温昙被他拽着,也重心不稳地向前扑倒!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温昙眼角的余光瞥见玻璃花房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僵立在那里。

是陆弦。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手里精心挑选的、准备送给她搭配今晚昙花的小夜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灯光熄灭的刹那,温昙看清了他眼中的光芒——那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爱意,在瞬间被碾碎,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冰冷的、被彻底背叛的绝望。

从陆弦那个角度看过来,她和陆铮摔倒的姿势,她的手臂搭在陆铮肩上,陆铮的手似乎还搂着她的腰……像极了一个缠绵悱恻、难舍难分的拥抱,甚至……吻。

时间仿佛凝固了。

陆弦的眼神彻底暗了下去,像燃尽的死灰。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月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温昙慌忙推开压在她身上的陆铮,急切地想要解释:“陆弦!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喝多了,我……”

“温昙。”陆弦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打断了她的话。他走到那盆含苞待放的昙花前,停下脚步。月光下,昙花洁白的花瓣微微颤抖,即将迎来它一生唯一的一次盛放。

他低头看着那盆花,看了很久。然后,毫无预兆地,猛地抬起脚!

“砰——哗啦!!!”

巨大的玻璃花房一角,应声碎裂!晶莹的碎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那盆珍贵的昙花首当其冲,花盆被飞溅的玻璃砸得粉碎,泥土和洁白脆弱的花苞散落一地,瞬间被狼藉的碎片掩埋。

温昙惊叫出声,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护住那盆花,却被陆铮死死拉住。

陆弦收回脚,仿佛刚才只是踢开了一块碍眼的石头。他慢慢转过身,眼神空洞地扫过温昙惊惶的脸,最后落在她沾了泥土和碎叶的手上。他抬起自己的左手,刚才踢碎玻璃时,一块锋利的碎片深深划开了他的虎口,鲜血正顺着指缝蜿蜒流下,一滴,一滴,落在狼藉的地板上,如同凋零的花瓣。

“温昙,”他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温昙的心脏,“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他再没看她一眼,踩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和夭折的昙花苞,转身决绝地离开了。月光下,他指缝间淌下的血,在身后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的痕迹。

回忆如同冰冷的潮水,将病床上的温昙淹没。她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洁白的被单。五年了,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玻璃碎裂的巨响,陆弦冰冷刺骨的话语,还有他指间滴落的鲜血,都如同梦魇,从未真正远离。

“温导?温导?”小周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将她从冰冷的回忆中拉回,“您…您还好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昙睁开眼,摇了摇头,脸色苍白得厉害。

“对了,”小周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沾着点点暗红血渍的手机,屏幕边缘也有裂痕,“这是…陆老师的手机。当时他抱着您上救护车,手抖得厉害,手机掉在车厢里了。后来他忙着处理伤口,我…我就先收着了。您看…”小周有些犹豫,把手机递到温昙面前,屏幕是锁定的,但锁屏界面显示着一条未关闭的搜索记录,异常刺眼:

【昙花枯萎了还能活吗?】

搜索时间,赫然显示为温昙被从雪堆里救出后,救护车疾驰下山的那段路上。

温昙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行搜索记录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昙花……

他徒手挖开冰雪,血肉模糊,嘶吼着让她撑住,反复念叨着“昙花开得好好的”……原来不是呓语,不是幻觉。在以为她濒临死亡的时刻,在他自己也可能重伤甚至葬身雪崩的绝境里,他疯狂搜索的,竟然是这个?

五年了。那盆被玻璃碎片掩埋、早已化为尘泥的昙花,从未在他心里真正枯萎吗?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五年累积的冰冷隔阂,露出底下深埋的、她以为早已死去的真相。巨大的冲击让她无法思考,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染血的手机屏幕,看着那行卑微又绝望的搜索记录,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

城市的气温回升了一些,但录音棚厚重的隔音门推开时,依旧有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昂贵设备金属气息的空调风扑面而来。

温昙坐在轮椅上,左腿的石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笨重。小周推着她,尽量放轻动作。她是来接洽后续纪录片补拍事宜的,陆弦的经纪人陈锋在里面沟通。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音乐声。

是《荒原》。

陆弦标志性的嗓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伤痛,透过顶级音响设备流淌出来,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同在耳边低语:

“……你微笑的瞬间,

心绪像断了弦……”

温昙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这首歌爆红网络时,她正在西迦雪山准备拍摄,只匆匆扫过一眼歌词,那句“拥抱是荒原中的昙花一现”像毒刺般扎进心里,让她不敢深究。此刻,完整的旋律和歌词在这样私密的空间里响起,冲击力完全不同。

“拥抱是荒原中的昙花一现,

如果心下雪,

沦陷……”

歌声里那种孤绝的、被整个世界遗弃的荒凉感,几乎要冲破玻璃,将人吞噬。温昙感到呼吸有些不畅,仿佛又回到了西迦雪山被冰雪掩埋的窒息时刻。

“……流完泪看光划过夜。”

最后一句唱完,录音棚里陷入一片沉寂。隔音玻璃内,陆弦戴着监听耳机,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面前的控制台亮着幽蓝的光。制作人老K,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对着麦克风,声音通过监听系统清晰地传出来,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疲惫:

“陆弦,这句‘流完泪看光划过夜’……你情绪还是太满了。我知道这首歌对你意义特殊,但太满的痛,有时候反而失去了力量。收一点,试着……试着让它过去,行吗?再来一遍。”

陆弦没有动。他依旧低着头,肩膀的线条绷得死紧,像一张拉满到极限的弓。录音棚内死寂一片,只有设备指示灯在幽暗中无声闪烁。

突然,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边缘!

“砰!”一声闷响,连隔音玻璃都微微震动了一下。

“过去?!”陆弦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压抑的火山终于爆发,带着焚毁一切的痛苦和愤怒,“怎么过去?!老K,你告诉我怎么过去?!”

他像是困兽般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了两步,猛地停下,双手撑在控制台上,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他背对着玻璃,但温昙能看到他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那些刚结痂不久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刺目的红。

“五年!我他妈像个傻子一样恨了五年!恨她背叛!恨她虚伪!恨她毁了一切!”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崩溃般的嘶吼,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结果呢?结果是我瞎了!是我蠢!是我亲手把我这辈子唯一的光推进了深渊!是我!!”

温昙的心跳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轮椅扶手,指尖深深陷进海绵里。

录音棚里,陆弦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老K,那眼神里的痛苦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你知道吗?在雪山上,看着她被埋在那里,那么冷,那么安静……我以为她死了!老K!我以为她死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瞬间哽住,带着浓重的哭腔,“我他妈当时就想,要是她活不过来,我就在那雪堆旁边挖个坑,把自己也埋了算了!”

老K被他激烈的反应震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陆弦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地靠回控制台,双手痛苦地插入自己凌乱的头发里,声音低了下去,破碎得不成句子:“……我恨了她五年……到头来…是我欠她的……是我活该……”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巨大的痛苦中茫然无措。录音棚里只剩下他压抑的、沉重的喘息。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老K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然后对着麦克风,声音低沉而清晰,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尘封五年的锈锁:

“陆弦,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很久了。当年陆铮出事前……找过我一次。”

陆弦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难以置信。

老K的声音沉重而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他喝得烂醉,又哭又笑……他说他混蛋,说他嫉妒你,嫉妒你什么都比他好,连喜欢的女孩都……他那天晚上,是故意借着酒劲去堵温昙的……他说他就想让你难受,让你误会……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更没想到……你会那么决绝地离开家,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肯见……”

真相如同无形的巨锤,轰然砸落!

陆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身体晃了一下,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隔音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极致的震惊、崩塌的信念、被愚弄的愤怒、灭顶的悔恨……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绝望和痛苦。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沿着墙壁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抱住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如同濒死野兽般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隔音玻璃外,温昙早已泪流满面。五年来的委屈、误解、伤痛,在这一刻被这迟来的真相冲刷着,百味杂陈。她看着那个蜷缩在墙角、被悔恨彻底击垮的身影,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捏,痛得无法呼吸。

老K沉重地叹息一声,摘下耳机,默默地退出了录音棚,将空间留给了那个被命运戏弄、此刻正在地狱中煎熬的灵魂。

沉重的隔音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里面那令人心碎的呜咽。

温昙坐在轮椅上,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直到双腿因为久坐而传来阵阵麻木感,才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轻轻拍了拍小周推着轮椅的手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小周,帮我个忙。”

“温导?”小周红着眼眶,不解地看着她。

“去我家,”温昙报出一个地址,目光坚定地看向录音棚紧闭的门,“把我阳台上的那盆昙花……搬过来。现在就去。”

小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用力点点头:“好!我马上去!”他转身快步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走廊里只剩下温昙一人,还有隔音门内隐约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悲声。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她静静地等待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冰冷的金属扶手,掌心一片濡湿。

不知过了多久,隔音门内侧的把手,猛地向下转动!

门被从里面用力拉开!

陆弦冲了出来。

他脸上泪痕未干,眼睛红肿得骇人,额角的伤口因为刚才的激动而显得更加狰狞。那身昂贵的休闲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摧毁后的颓败和疯狂。他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带着一身未散的戾气和绝望,跌跌撞撞地冲出门,眼神狂乱地扫视着空荡荡的走廊,似乎在寻找什么救赎,又似乎只是盲目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他的脚步,在冲到温昙轮椅前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刹住。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凝固。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温昙抬起头,迎上他惊愕、狂乱、痛苦到极点的目光。

她怀里,稳稳地抱着一盆植物。

深褐色的陶盆,质朴无华。盆中,一株枝叶青翠的昙花安静地舒展着。几片厚实饱满的叶片间,一支修长的花茎傲然挺立。花茎顶端,一个洁白如玉、饱满圆润的花苞,正微微低垂着,在走廊顶灯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内敛而圣洁的光晕,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静谧与期待。花苞紧闭,却已能让人感受到其中蕴藏的、即将喷薄而出的惊人生命力。

五年了。

这株从当年那场灾难的碎片中被她小心翼翼救下、重新扦插培育的昙花,从未真正死去。它在她的阳台上,在时光的流逝中,沉默地积蓄着力量,等待着。

而此刻,它就在温昙的怀里,在陆弦被悔恨彻底撕裂的眼前,静静绽放着新生的希望。

陆弦僵在原地,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洁白的花苞,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灭顶的悔恨、被巨大痛苦碾碎后的茫然……最终,所有激烈的情绪都凝固在那一点圣洁的白上。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高大的身体晃了晃,像是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沉重的冲击,双膝一软,竟直直地朝着那盆昙花,朝着轮椅上的温昙,轰然跪了下去。

膝盖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声响,在寂静的走廊里久久回荡。

他仰着头,泪水和血污混合着,在脸上肆意纵横。那双曾经冰冷、充满恨意,后来燃烧着疯狂,此刻只剩下无尽痛苦和卑微哀求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地锁着温昙怀里的花苞,锁着她同样布满泪痕的脸。

走廊顶灯的光线,透过他颤抖的睫毛,在眼底投下破碎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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