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地上,断剑压着胸口,手指还勾着那根埋在地底的蛊线。墨无涯站在两丈外,脚尖离红线只差半寸,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
他没动,我没喘。
柳蝉衣崖顶那瓶毒药也没撒下去,就那么举着,瓶口冲天,像在等人喊“一二三”才肯倒。
可我知道,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我这身骨头就得散成一堆鸡架,连装死都装不全乎。刚才那一口心血吊着命,现在胃里空得能养蛊虫,眼皮重得快把眼珠子压扁。
但我得笑。
不能哭,不能喊,更不能吐血——吐多了显得虚。我咧开嘴,牙缝里还卡着半块果核,嚼了两下,发出嘎嘣一声。
墨无涯耳朵动了动。
好家伙,听见了。
我趁机把舌尖抵上上颚,用最后一点蛊王感知扫过去。地脉震动还在,引路蛊线稳得很,只要他往前一踩,立马就能尝到我特调的“鸡骨头汤套餐”——酸爽带劲,保熟。
可他不走也不进,光杵着,判官笔横在胸前,像门神贴错了位置。
得让他心乱。
我慢慢把手挪到断剑刃面,蘸了点从虎口流出来的血,在上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画完自己瞅了一眼,差点笑出声——像小孩涂鸦,左边多一撇,右边少一捺。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道符一成,凝镜术的残丝就被我拽回来了。
我低声说:“镜不来,我便造镜。”
话音落,怀里那块彩虹晶核碎片轻轻震了一下。噬灵蚓皇虽然蔫了,但它拉出来的东西就是好使,亮起来跟夜市卖的荧光棒似的,一闪一闪。
我拿它当灯泡,照着毒雾。
紫黑色的雾本来是往下滚的,现在被光一打,忽然往上飘,层层叠叠,像谁掀开了锅盖。我再用倒七星蛊阵在底下轻轻一推,那些光影就开始晃,一圈圈荡开,仿佛底下真有什么大阵在转。
南坡那边风一变。
柳蝉衣懂我意思,立刻掐诀,毒雾边缘泛起波纹,忽明忽暗,跟心跳似的。她还让几缕黑烟绕着幻影打转,假装是巡逻弟子。
别说,还真有点像模像样。
两座营盘轮廓慢慢浮现,一座在左坡,一座靠右林,旗子没画全,但影影绰绰能看出个“青”字。地面也配合着微微震了两下,是我偷偷让一只残蛊啃了阵基一口,制造出灵力运转的动静。
墨无涯眼神变了。
他原本站得笔直,这时候肩膀松了半分,判官笔往下压了半寸。他盯着那两座营盘,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但我听到了。
他在数人数。
我赶紧让三只还能动的蛊虫钻进幻象里,一前一后晃悠,装作换岗的弟子。其中一只腿抽筋,走得歪七扭八,我急得想踹它,结果它反而拐了个弯,撞上了另一只——俩人原地打了个转,像在跳什么怪舞。
没想到,墨无涯瞳孔猛地一缩。
他以为这是阵法联动的信号。
我差点憋不住笑。
这时候,我把手悄悄摸向怀里,掏出最后一块鸡骨头。啃得干干净净,连骨髓都吸过三遍的那种。我捏着它,在掌心轻轻摩挲。
这是锚点。
整套幻阵的开关,就在这根鸡腿骨上。半小时前我拿它蘸汤浇蛊线的时候就想好了——谁说我楚昭然只会装死?我还会请客吃饭,专请冤大头。
我低声唤:“烛九阴。”
断剑里那青铜蛇首晃了晃,耳畔响起倒着的话:“……心跳炸了。”
我乐了。
他知道我在笑什么。
墨无涯的确炸了。
他盯着那两座凭空冒出来的营盘,面具下的嘴角第一次没翘起来。他缓缓收回落下的判官笔,声音低得像是自言自语:“青玉峰……何时藏了这等阵势?”
我没答。
答什么?我说“刚建的,您要参观吗”?
我只把鸡骨头往地上一插,轻轻一转。
刹那间,幻象抖了三抖。
左营升起一面残破大旗,写着“北岭守卫”,右边林子里走出十几道影子,披甲执刀,步伐整齐,全是当年战死的老兵模样。
当然,都是假的。
柳蝉衣在崖顶用金蝉蛊蜕皮唤醒的残念投影,撑不了多久,也就唬人五分钟。但她放得准——正好是墨无涯呼吸最乱的那一秒。
他认出来了。
他当然认得。
五年前他亲手剿灭北岭营时,一把火烧了七百人,连尸首都炼成了符灰。现在这些人影一个个列队走来,脸上带着焦痕,眼睛空洞,却脚步坚定。
有个影子路过他面前,停了一瞬,头偏了偏,像是在看他。
墨无涯猛地后退半步。
真退了。
不是假动作,是实打实往后跳了一尺,判官笔横在身前,摆出了防御架势。
我心头一松,差点软在地上。
成了。
这家伙怕鬼。
不怕死人,怕死人回来。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冒烟,还是挤出一句话,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说谁死了?我们……才刚开始。”
话音未落,南坡毒雾忽然翻涌。
柳蝉衣又加了料。
几十个新影子从雾里钻出,有男有女,穿的都不是正道服饰,而是万毒窟、火云宗、甚至执法堂的旧袍——全是这些年被墨无涯清除的“叛徒”。
他们不说话,只是站着,围成半圈,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墨无涯脸色变了。
他左手抖了一下,判官笔尖的血滴落在地,滋啦一声,冒起白烟。
但他还没走。
我不急。
我慢慢把断剑往身前拖了半寸,剑刃刮过石头,发出刺啦一声。这一下不是为了防身,是为了提醒自己——我还活着,还能动,还能坑人。
我盯着他,说:“你猜,下一个走出来的是谁?”
他没答。
风忽然静了。
毒雾停在半空,影子定格不动,连地脉震动都消失了。
就在这时候,我怀里的鸡骨头突然发烫。
糟了。
锚点要断。
我手一紧,正要发力稳住,却看见墨无涯嘴角抽了一下。
不是笑。
是抽搐。
然后他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渣子:“你以为……我会怕这些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