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蝉衣站我旁边,没说话,但手已经摸到了袖子里的药包。她一紧张就这样,好像随时能掏出一把毒粉糊人一脸。
“走不走?”她问。
“走。”我说,“再不走,天亮了。”
我们俩顺着山脊往下蹭,脚底踩的是碎石和枯藤,滑得很。我故意瘸着腿,一边走还一边哼哼,装作旧伤复发的样子。脸上抹了泥灰,头发散着,活像个被扫地出门的老杂役。
她背了个破药篓,拎把锈铁铲,走得倒是稳,就是眉头一直没松开。
“你别老皱眉。”我说,“像个守寡十年的村妇。”
“那你别装得这么假。”她回,“你摔个跤都能翻出三朵花来,现在这歪八扭的,谁信?”
“信不信不重要。”我嘿嘿一笑,“关键是他们得看不清。”
断龙坡底下就是剑冢外围,传说这儿埋过三千柄凶剑,每到阴雨天就嗡嗡响,能把人魂都震出来。可眼下这片地,荒得连野狗都不愿刨坑,只有几座歪斜的石碑,上面字都磨没了,风吹一阵,沙子打脸。
我们绕到北麓,地势低了些,雾也浓。远处有灯笼晃动,红幽幽的,那是剑宗巡逻队的引雷灯,专照藏形匿迹的家伙。
“蚁巢在前面。”我说,指了指地上一道不起眼的裂缝,“土色不对,偏黑带腥,底下肯定有金属味渗上来。”
她蹲下,用铲尖拨了拨,“你确定要在这儿动手?万一引来原生蚁群……”
“怕啥。”我从怀里摸出半块果核,塞嘴里嚼了两下,“我又不是去抢它们窝,我是去当干爹。”
她翻白眼,“你就不能正经点?”
“正经人能活到现在?”我咧嘴,“你看我像能活过三十的样?”
我没等她答,直接往前挪了几步,假装去扒拉一个塌了半边的坟包。手指贴地的一瞬,舌尖轻轻一顶,嘴里那颗果核咔地裂开。
瞳孔收窄,视线顿时变了。
泥土下的脉络在我眼前铺开,像一张蛛网,密密麻麻全是通道。其中一条主道直通深处,边缘泛着微弱的银光——那是陨铁的气息,混着地火煨了多年,成了精。
成了我的菜。
我身子一晃,像是被石头绊住,整个人往前扑倒,“哎哟”一声,摔得挺惨。
柳蝉衣差点笑出声。
我在地上不动,右手却已贴地划了三圈,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紫纹入土即隐,那是噬魂阵的基座,小到不能再小,专用来锁神识、拦感知。
七只幼蛊顺着我指尖溜进地缝,软乎乎的小身子一扭一扭,跟回家似的。它们闻着味儿就去了,目标明确:找蚁后,换信号,接管整个巢。
“好了。”我爬起来,拍了拍裤腿,“现在它是咱家亲戚了。”
“你就不怕它们反噬?”她低声问。
“反噬?”我笑,“我喂它们长大的,连排泄物都是灵晶,它们敢咬我?那不是恩将仇报吗?”
她说不出话来。
我们继续往前蹭,刚到一片废弃碑林,远处灯笼突然停了。
三个人影走过来,提着引雷灯,靴子踩在碎石上咯吱响。
“这边!”其中一个喊,“刚才有动静!”
我立马弓腰,装作继续修坟,嘴里嘟囔:“这鬼地方石头都硬,硌得老子脚疼。”
柳蝉衣也低头铲土,动作慢悠悠的,像是真在找什么药材。
三人越走越近,灯光扫过地面,照到我刚才摔倒的地方。
“那两人是谁?”一人问。
“守墓的吧。”另一个说,“听说这两天缺人,临时调来的。”
“可这儿不准外人靠近。”第三人皱眉,“我去问问。”
他朝我们走来。
我心说不好,这小子鼻子太灵。
眼看人快到跟前,我猛地一崴,整个人又扑下去,这次左手顺势拍地。
“哎呀妈呀!”我嚎了一嗓子,“这回真扭了!”
掌心一热,地下那道紫纹瞬间激活。
三人脚步同时一顿。
他们没倒,也没抽搐,就是愣住了,眼神发直,像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声音。一个甚至抬手挠耳朵,喃喃道:“谁在哭?”
就这一瞬,我和柳蝉衣对视一眼,转身就走。
脚步放得不急不慢,像是两个累瘫的老仆,拖着步子往雾里挪。等他们回过神,我们早就没了影。
碑林深处,一块断碑斜躺着,上面刻着半个名字,剩下的是空白。我靠着它坐下,喘了口气。
“搞定了?”她问。
“嗯。”我点头,“蛊巢建好了,等它们传消息就行。”
她看着我,“你刚才那一摔,比唱戏的还准。”
“那当然。”我得意,“我练过三百七十一次,次次都算好角度。”
她摇头,从药篓里掏出个小瓷瓶,递给我,“补气的。”
我没接,“留着吧,回头给我娘治病用。”
“你哪来的娘?”
“我就这么说说。”我笑,“显得我还有点人情味。”
她懒得理我,靠另一边坐着,闭眼调息。
我闲着没事,就敲地。
哒,哒哒,哒。
这是我在跟蛊群打暗号,问它们找到啥没有。
过了大概一炷香,指尖忽然一麻。
有了回应。
不是声音,是感觉——一股凉意顺着地脉爬上来,钻进手指,直奔脑门。画面闪了一下:黑漆漆的通道尽头,有个椭圆形的东西,表面布满细纹,像是蛋壳,又像是封印。
底下一行小字浮出来,是我自己刻的记号语言:**“铁腥重,脉跳三,非金非石,孕中有声。”**
我咧嘴笑了。
“怎么?”她睁眼。
“找到了。”我说,“那玩意儿活着。”
她皱眉,“什么东西?”
“不知道。”我耸肩,“但它在呼吸。”
她盯着我,“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去?”
“不急。”我抬头看天,“等它再醒一点。现在进去,万一它打呼噜把我震死,多冤。”
她冷笑,“你就不能想点正经的?”
“我想得很正经。”我认真道,“我连遗书都打好草稿了——‘本人楚昭然,死于探索未知,财产归噬灵蚓皇继承,请勿喂它辣椒’。”
她气笑了,扭头不理我。
我继续敲地,节奏变了,加了两下短促的。
这是命令:**“守好,别碰,等我。”**
地下的凉意退了,像是答应了。
风从碑林外刮进来,带着湿气。远处雷声歇了,可天还是阴的,压得人胸口闷。
我摸了摸眼尾的痣,不烫了,但还在跳。
像心跳。
柳蝉衣忽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太顺利了?”
“有啊。”我说,“所以我才不信。”
她侧头看我,“那你干嘛一副捡到宝的样子?”
“演的。”我咧嘴,“我不演,你怎么会跟着我拼命?”
她愣住。
我没再解释,只是把手按在地上,指尖微微发颤。
这一次,我不是在发号施令。
是在感受。
地底深处,那个东西,又动了一下。
像是在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