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石头上,耳朵里嗡鸣越来越响。不是幻觉,是地底的阵纹真开始转了,像一群饿疯的虫子啃着灵气往上传。
肚子里那把断剑还在,一动就扯得五脏六腑发麻。但我没动,连呼吸都压成一条细线。现在不是疼的时候,是看戏的时候。
枯林那边动静大了。
刚才还只是傻笑、跳舞、挖土的几个家伙,突然一个接一个倒下。不是晕,是抽。手脚绷得笔直,眼珠往上翻,嘴里吐白沫,有个甚至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滋”地冒烟——好家伙,连唾沫都带腐蚀性了。
可他们倒下后也没消停,躺在地上哼童谣,声音一个比一个尖,跟半夜被掐脖子的鸡似的。
我眯眼数了数,十七个进阵的,一个没跑。全陷了。
但最要紧的不是这群炮灰,是花倾城。
她站在林子中央,脚底下正好踩着主脉节点,按理说毒气该从脚心直冲脑门。可她没倒,连晃都没晃一下,就那么站着,手指捏着藤蔓簪的尾端,像是在听地下的动静。
行啊,有点本事。
我摸出怀里那枚彩虹晶核碎屑,指甲一弹,打向东南角第三棵树根。这玩意儿不起眼,但一碰土,立马激化次级幻毒机关。
空气忽然抖了抖。
紧接着,七八道扭曲的人影从雾里钻出来,有男有女,全都咧着嘴笑,朝她围过去。
她猛地抬头,瞳孔缩了一下。
好!就怕你不反应。
她抬手甩出藤蔓,一鞭子抽散一个幻影。可那影子炸开后,化成一团粉雾,扑她脸上。她呛了一下,后退半步,脚跟差点离地。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能跳出节点。
我没让她缓过来,立刻咬破指尖,把血抹在断剑的蛇首上。青铜凉得刺骨,蛇眼却亮了一瞬。
“引而不发。”我低声说。
烛九阴没回话,但它懂。下一秒,原本暴烈的毒气突然沉了下来,不再猛攻神经,而是像水一样慢慢渗进去。那些抽搐的人渐渐安静,变成喃喃自语,有的喊娘,有的哭着要糖吃。
阵法稳住了。
这才是我要的效果——不求快,求久。让他们清醒着发疯,比直接弄死有意思多了。
花倾城喘了口气,额头上已经见汗。她抬起手,看了看掌心,又低头看地。然后,她做了件我没想到的事。
她把藤蔓簪插进土里三寸,手腕一转,像是在画符。
我心头一紧。
她在反溯阵纹!
这招狠,用自身精血当引子,顺着地脉找阵眼源头。要是让她摸到真实线路,哪怕只摸到一段,也能顺着砍断几处枢钮,让整个毒阵瘫一半。
不能让她继续。
我袖子里早备着一层灰白粉末,噬灵蚓皇小时候蜕的皮,遇血就烧。我轻轻一抖,粉飘出去,像一阵尘。
她果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
血雾刚腾起,凝成一只巴掌大的蝶,振翅就要往我这边飞。
我吹了口气。
粉末落进血雾,那蝶还没飞出两丈,突然“轰”地自燃,烧得渣都不剩。
她愣了一下。
我没给她再试的机会,抬手“哇”地咳出一大口血,甩向西边空地。血落地时我脚尖一划,拖出一道歪斜的线,看起来像引灵纹的起笔。
她眼神果然变了。
藤蔓从土里拔出来,调头朝西探去,速度还不慢。
成了。假伤痕+假阵纹,骗过她一次。
我松了口气,靠回石头,手悄悄摸向腰间。老九缩成皮绳,一动不动,知道这时候不能闹。
远处,风里全是怪味。
甜腥混着腐臭,还有点像烧焦的头发。万毒窟那群人已经开始互撕了。两个抱在一起转圈的,一个突然掰开另一个的嘴,往里塞石头,边塞边笑;另一个也不反抗,咽下去了还拍手叫好。
还有一个蹲在地上,拿指甲抠自己的脸,一边抠一边哼:“漂亮了,再白一点就更漂亮了……”
我看着,没笑。
这种场面见多了,笑不出来。我只是确认一件事——没人能组织反击,没人能站出来指挥。
控制住了。
可花倾城那边又有动静。
她没继续往西追,反而停下,把藤蔓收回来,重新插进原地。然后她盘膝坐下,闭上眼,呼吸慢慢拉长。
我在心里骂了句。
她改策略了,不找了,改用心神感应灵气流向。
这更麻烦。
靠眼睛找阵眼容易被骗,靠感觉……除非我把整个毒阵的脉络全掐了,否则总有痕迹。
我立刻掐诀,调动外围七处副枢,人为搅乱灵气节奏。一会儿东强西弱,一会儿南涌北滞,风向跟着变来变去,像喝醉的人走路。
她眉头皱得死紧,额头上的佛纹开始泛红,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了。
我知道她在硬扛。
情蛊在作祟。她越想冷静,记忆就越乱。那个叠千纸鹤的白衣少年,那场雷雨夜的拥抱,全是我在她脑子里种的梦。现在毒气一熏,这些假记忆就跟真的一样撞上来,撕她神志。
但她还是坐着,一动不动。
行,你狠。
我收回手,断剑慢慢从地上拔出来一寸。不是要动手,是提醒自己别松劲。
这场戏还没唱完。
我掏出“笑忘散”,瓶子冰凉。标签已经磨毛了,封蜡裂了条缝。我用指腹来回摩挲瓶口,像是在试它松不松。
其实我不急。
现在放,他们只会笑死。我要等他们笑完了,哭,再绝望,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再给他们这一口。
那时候,笑得才彻底。
我盯着她。
她忽然睁开眼。
目光直直朝我这边扫来。
不是看,是锁。
虽然隔着几十丈,但我感觉像是被刀贴了一下脖子。
她没证据,但她怀疑了。
我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眨。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虚划,像是在描什么图案。然后,她嘴唇动了,声音极轻,但我听清了。
“是你教我的,对吧?”
我没动。
她说:“叠纸鹤的手法……从来只有一个人会。”
我喉咙有点干。
她竟然在这个时候,把这个梦当真了。
她慢慢站起来,藤蔓簪还插在土里,但她已经不需要它了。她往前走了一步,踩在那块主脉节点上,脚底泛起一圈淡淡的虹光。
“我知道你在看我。”她说,“你不会杀我,因为你舍不得。”
我捏着瓶子的手紧了紧。
她说得对,也错。
我不杀她,不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她还有用。
而且,她现在每多说一句,毒就往骨头里钻一分。她以为自己在破局,其实是在给自己钉棺材板。
她又往前迈一步。
“你当年为什么换我的酒?”她问,“如果你讨厌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我没答。
风忽然停了。
地底的嗡鸣却更响了。
她脚下的虹光开始往上爬,顺着小腿,漫过膝盖。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但她还是站着。
我说:“你再走一步,腿就废了。”
她顿住。
抬头看我,嘴角居然弯了一下。
“那你来拦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