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文又转了一圈。
这一次,停了半息。
我眼皮都没抬,手指在断剑柄上轻轻一刮,青铜蛇首打了个颤,像是被冷水泼了脑袋。烛九阴在我脑子里倒着哼:“……流逆腑归命夺……”
听不懂?没关系,我早习惯了它说话像打结的裤腰带。关键是那半息停顿——阵眼卡壳了,就像饭里咬到沙子,得有人帮它顺下去。
柳蝉衣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轻但急。她没说话,站到我左后方三步远,那是她惯常的位置,不远不近,既能递东西又能踹人。
“来了?”我问。
“嗯。”她声音压着,“执事房说天南三派的人已经堵在山门外,吵着要见你。”
“让他们吵。”我睁开眼,盯着池心那道裂缝,“吵得越大声,说明心里越虚。真有底气的,早就冲进来了,哪还讲什么礼数。”
她说:“可淬体岩洞那边,已经有六个服过培元丹的弟子开始咳黑血,脉象乱得像被狗啃过。”
我点头:“我知道。”
其实从刚才那一停,我就知道了。不是毒发得快,是有人在催。就像煮粥,火本来稳着,突然有人掀开锅盖猛加一把柴。
我伸手摸了摸耳后,红痣还在烫,像是贴了块刚出炉的铁皮。这不是警告,是邀请——请我下去看看,看看底下藏着什么好东西。
我不去。
我去的是别的地方。
我猛地将左手按在地上,指尖划破掌心,血混着彩虹晶核的碎末,在焦土上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线。这招不体面,是我在乱葬岗用死人骨头拼阵图时学的野路子,叫《血引归枢诀》,青玉峰藏书阁里连提都没提过,因为太损。
但它管用。
血一落地,七处埋在地底的阵眼同时震了一下。那些是我三个月前偷偷布下的控药阵节点,名义上是为调节药池灵气回流,实则是为了防今天这种局面——药自己会跑,但我能让它乖乖回来。
“你在重启阵法?”柳蝉衣低声问。
“不然呢?”我咧嘴,“等它自己冷静?”
她皱眉:“你刚才喷过血,经络不稳,强行引动大阵,反噬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知道。”我又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阵线上,“所以我只开七成,够它喘气,不够它咬人。”
地面开始发蓝光,一圈一圈往外扩,像是谁在泥里扔了块发光的石头。阵眼一个接一个亮起,但节奏不对,东快西慢,中间那个干脆卡住不动。
“堵了。”我说。
“黑气侵蚀太深,主通道封死了。”
“那就绕路。”我冷笑,右手抓起断剑,往最近一个阵眼狠狠一插。
青铜蛇首猛地一抖,发出一声只有我能听见的嘶鸣。烛九阴倒着念:“……逆流归腑,胆抽血烧……”
我懂了。不是让它顺着走,是逼它倒着回。
我调动蛊线,连上噬灵蚓皇。这家伙正趴在结界边上打盹,一听召唤,懒洋洋扭过头,张嘴就是一口浊气喷出。那雾瞬间铺开,像一层看不见的膜,压住了池面翻腾的黑气。
“干得好。”我拍拍它的脑袋,它尾巴一甩,差点把我扫进池子里。
趁着毒雾被压制的空档,我把全身力气灌进左臂,掌心贴地,逆向催动阵纹。血顺着经络往阵眼里灌,每一寸都像有针在扎。耳后红痣烫得几乎要裂开,但我没松手。
咔的一声。
中间那个阵眼,终于亮了。
整座控制阵瞬间贯通,蓝光如网,罩住整个药池。池心的裂缝猛地一缩,符文旋转的速度慢了下来,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稳住了。”柳蝉衣松了口气。
“还没。”我摇头,“这只是让它别乱动,真正的活儿现在才开始。”
我收回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从蛊囊里掏出一颗彩虹晶核,捏碎,撒在阵眼交汇处。这玩意儿是噬灵蚓皇的排泄物精华,净化能力极强,但用多了它会闹脾气,连续三天不肯给我当坐骑。
“你要反向萃取?”柳蝉衣看出我的意图。
“对。”我点头,“它敢放毒,我就敢收回来。正好缺个样本,研究研究是谁家祖传的烂手艺。”
她皱眉:“黑气腐蚀性强,普通容器装不了。”
“我知道。”我笑了笑,从怀里摸出她之前给的清毒符,“所以我借你的符用用。”
她没反对。这种时候,她从来不多话。
我将清毒符摊在掌心,双手结印,启动阵法第二重——逆流归腑。阵纹由蓝转紫,地面微微震动,药池中央的黑气竟真的开始回缩,像潮水退去,一点点凝聚成豆大的黑珠,悬浮在池面上空。
“成了。”我伸手就要去拿。
柳蝉衣突然低喝:“小心!”
我没动,只是眯了下眼。
那黑珠在空中顿了一下,忽然扭动起来,像是里面有东西要钻出来。
我冷笑:“还想反抗?”
左手一挥,三只空腹蛊从袖中飞出,围着黑珠转了一圈,张口就咬。它们专吃毒,不怕腐蚀,一口下去,黑珠剧烈颤抖,终于安静下来。
我趁机一把抓过,用清毒符裹紧,塞进蛊囊最深处。袋子一合,里面传来轻微的撞击声,像是有人在敲鼓。
“关住了。”我说。
柳蝉衣看着我:“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拍了拍灰袍上的土,站起来,活动了下手腕,“该让外面的人知道,戏还没散场。”
我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传令下去——药性失衡已控,三日内必出解方!”
声音带着灵力,直冲云霄,震得远处树叶哗哗作响。不出十息,山门外的喧哗声明显小了下去。
“这就完了?”她问。
“不。”我从蛊囊里又掏出那枚黑珠,当着她的面,放在掌心,用力一碾。
粉末随风飘散,像一阵灰雨。
“谁想知道真相,我欢迎来查。”我抬头望天,嘴角扬起,“谁想趁火打劫——”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药池边缘一处微微凹陷的地面。
那里,原本应该有一个阵眼。
但现在,不见了。
我话没说完,转身就走,几步跨到那块焦土前,蹲下,用手扒开表层灰烬。
下面,空的。
阵眼被人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