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池水面又晃了一下,比上回更轻,像是底下有人用指尖点了两下。
我手里的笔没停,巡查簿上写着“风雪渐歇,无异动”,墨迹干得快,但我指腹在纸背悄悄划了个倒三角。这符号是烛九阴教的,说敌人装好人时就得这么记,听着像胡话,用起来挺顺手。
刚才那阵法信号是从东南角传来的——我埋的蛊线震了三下,短、长、短,意思是“有客上门,笑得不对”。
抬头就看见那灰袍长老带着人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灵镜的弟子,走一步扫一圈,生怕谁在地下打洞。
他站在池边,咳嗽两声,声音大得能惊飞乌鸦:“诸位!昨夜我谷中长老彻夜未眠,反复推演丹方,终得一解毒良策。为表诚意,愿与青玉峰携手共渡此劫!”
台下一阵骚动。
我低头继续写,笔尖顿了顿,又添一句:“药王谷主动示好,言辞恳切。”然后用指甲轻轻一抹,墨迹底下露出几个刻好的小字:“假的,再看。”
这活儿我熟。五岁那年毒寡妇咬我,我也装哭喊娘,结果反手就把她的卵给掏了,孵出来养在裤兜里当暗器。现在这点场面,还不够我塞牙缝。
灰袍长老目光扫过来:“这位小友,你日日守池,可有什么发现?”
我立马把巡查簿抱紧,缩脖子哈腰:“回长老,小的就是个扫地的,哪懂什么大事……不过昨儿大师兄路过,说峰主提过‘宁和勿战’。”
说完还特意搓了搓袖口,露出半截破布条——那是柳蝉衣昨夜给我缝的,她说这布沾了她炼废的毒膏,闻着像死耗子,能防人靠太近。
他眯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好一个宁和勿战。既然如此,今日起,我谷将派驻弟子协同监管药池,如何?”
“您说了算。”我点头如捣蒜,心里却把这话嚼了三遍。
协同监管?你前天还说要查封我峰丹房,今天就来握手言和?除非你锅里煮的东西快炸了。
我慢慢蹲回石栏边,手指贴在池沿,顺着蛊丝往下探。池底那套九曲归元控灵阵还在转,七处节点稳得很,但西南方的灵气流有点滞涩——那是他们刚架监察灵镜的地方,正好压在我改过的阵枢上。
他们在找东西。
不是查药性,是找阵法被人动过的痕迹。
我摸了摸耳茧,那里微微发痒,是蛊线在生长。只要他们靠近三丈内说话,我能听清每一个字的尾音颤不颤。
正想着,脚边陶罐滚了过来,停在排水沟口。盖子松了条缝,里面空荡荡的。
这是柳蝉衣的暗号,意思是“线已备好,等你落子”。
我用鞋尖轻轻一踢,罐子滑进阴影,发出极轻的一声响。没人注意,连执法堂那个站岗的都只顾盯着灵镜闪不闪。
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拍了拍灰袍上的泥点:“长老,那边储药棚还有批陈年茯苓要清点,我去帮忙?”
他略一迟疑:“去吧,别乱碰。”
“哪敢啊。”我咧嘴一笑,拎着竹筐往东侧走。
棚子里堆满了旧药箱,味道冲鼻。几个药王谷弟子正在翻台账,我故意绊了一下,竹筐一歪,茯苓哗啦散了一地。
“哎哟对不起!”我慌忙蹲下捡,趁他们弯腰时,指甲缝里弹出一根细线,黏在最近那人靴底内侧。这玩意儿是柳蝉衣用食人花根须搓的,遇汗就活,能传声,还能避灵镜探测。
那人直起身,皱眉瞪我一眼。
我嘿嘿笑着退后两步,临走时顺手把半块桂花糕塞进柱子裂缝——就是昨夜被空寂顺走又被我抢回来那块,上面还沾着他脚皮炼的舍利灰。这灰味儿邪门,能干扰低阶符阵,放这儿当备用信标。
回到池边,我继续蹲着写巡查簿。
“午时三刻,药王谷提出合作,态度积极。”
笔尖一顿,指腹抹过纸面,底下浮现新字:“诈降,动机不明,监听启动。”
灰袍长老走过来,站我旁边:“小友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赶紧合上本子,“就是昨夜睡得不好,老梦见老鼠啃药柜。”
他脸色微变:“老鼠?”
“嗯,胖乎乎的,还挺油光水滑。”我努努嘴,“跟咱们厨房那只一个样。”
他冷哼一声:“莫要胡言。药池重地,岂容污秽之物潜入。”
“是是是。”我低头应着,耳朵却竖着。
蛊丝传来第一段话,断断续续:“……长老,西南角有异……但禁制未破……可能是旧阵残留波动……”
接着是另一个声音:“查,给我一寸寸查。那小子肯定动过手脚,绝不可能凭空改药性。”
我嘴角差点翘起来,硬生生憋住。
你们查吧,查到明年也找不到入口。那阵眼是我用噬灵蚓皇蜕皮接的引信,沾点水就能活,压根不在灵流线上。
灰袍长老又问我:“你觉得这合作如何?”
我一脸懵懂:“我觉得挺好啊,大家和和气气的多好。再说我们峰主都发话了,‘宁和勿战’嘛。”
“你倒是懂事。”他拍拍我肩膀,力道不轻。
我装作踉跄一下,手扶池栏稳住,顺势把一根银丝缠在石缝里——这是柳蝉衣给的毒线,能感应药性偏移。以后他们哪怕换一株草,我也能知道。
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你叫什么名字?”
“楚昭然。”我低头答。
“楚昭然……”他念了一遍,没再说话。
我知道他在记我。
没关系,我也在记他。他左耳垂有个小痣,说话时右眼皮会跳两下,刚才拍我肩的时候,袖口露出一截红绳——那是药王谷内务执事才有的标记。
不是普通长老,是监察使。
这种人不会无缘无故来谈合作,除非上面压了令,或者……他们自己的药出了问题。
我啃了口果子,咔嚓一声咬碎核。
竖瞳在眼底闪了半秒,随即恢复正常。
远处丹房烟囱还在冒黑烟,风向没变,依旧吹向药池。但他们不知道,从昨晚开始,池子里每株药材的药性走向,都已经拐了弯。
你要炼安神丹,它给你炼出亢奋劲儿;你要解毒,它让毒素趴得更牢。等你们发现不对,估计已经收不了场。
我低头翻开巡查簿最后一页,用指甲刻下三个字:
“等风来。”
风还没到,但线已经铺好了。
那名靴底带线的弟子正走向西侧营帐,步伐沉稳。我闭了闭眼,耳茧深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动——像雨滴落在枯叶上,又像有人在墙后低声说话。
第一句听不清,第二句断成几个音节:“……样品……三号炉……务必……毁掉记录……”
我睁开眼,手指轻轻敲了敲池栏。
三号炉?你们自己人都不知道这名字。
我慢慢把巡查簿合上,放在膝盖上,左手搭着,右手藏在袖子里,牵着那根看不见的蛊丝。
目光低垂,像在发呆。
其实我在等。
等他们说下一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