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根断在鞋底的青丝,小刀在指间转了半圈,顺势往地上一插。刀身没入石缝,震得几粒碎渣跳起来。
风把那股甜臭味吹散了些,但桥那边还是静得反常。
值勤弟子跑得不见影了,血蚕布交上去也就一刻钟,执法堂的人就来了。黑袍判官站在阵台边上,手里捏着一小撮纤维,眼神冷得像腊月井水。他没说话,只低头闻了闻,眉头猛地一跳。
我知道他认出来了。
万毒窟的东西,他比谁都熟。
他抬脚就往议事殿走,靴底踩碎了一片枯叶,咔嚓一声,像是给这事儿定了调。
我没拦他,也没跟。蹲在原地又啃了口果核,这次是柳蝉衣前天塞给我的“辟毒枣”,说是能防尸气入体。其实我用不着,但这玩意儿甜中带苦,嚼着解闷。
等我慢悠悠晃到议事殿门口时,里面已经吵上了。
阵法峰主坐在左首第三位,脸色比煮糊的浆糊还难看。他正对着执法堂判官拍桌子:“三具尸体?证据呢!就凭一块破布和楚昭然几句胡话,就要启动全门审查?荒唐!”
判官捧着佛经的手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抬:“血蚕布三级违禁,阴髓液残留反应阳性,地底毒脉检测到逆转聚阴阵残痕——三项铁证,够不够?”
满殿一静。
我倚在门框上,嘴里果核咔咔响。这声音一出,好几个人脖子都绷紧了。
尤其是峰主,眼角抽了一下。
我咧嘴一笑,走进去,顺手把门带上。木门合拢的闷响像一锤定音。
“我不是胡话。”我说,“我是亲眼看着那三卷尸布被人拖进丹窟的。”
有人冷笑:“你当时在阵台,怎会看见北麓废墟?”
我摸了摸后颈,指尖蹭过那颗红痣,淡淡道:“我有只虫子,专爱钻地缝。”
没人接话。
噬灵蚓皇昨夜传回来的画面,经过烛九阴倒着念咒似的解析,已经还原成一段模糊却清晰的影像——三个黑影摆尸成阵,袖口滑出的铃铛晃了一下,符文浮现,血光渗墙。
执法堂当场调出万毒窟通缉名录,一对模样,八成吻合。
峰主还想争:“就算属实,也是外敌所为,何必牵连内部?查边防便是,何须大动干戈!”
“因为。”我打断他,声音不高,“他们是从断魂桥过来的。”
满殿再次安静。
断魂桥归护山大阵管。
而护山大阵,归他管。
我掏出一张纸,甩在案上。
“这是新规草案。”我说,“三条,不多。”
长老们伸头去看。
第一条:大阵修补作业,双人联署,三方见证。
第二条:外来物资入宗,须经毒医双修者初检。
第三条:核心节点每日轮值巡查,记录留档。
我看向峰主:“您觉得哪条不合理?”
他猛地站起来,袖子扫翻了茶杯,茶水泼了一腿也顾不上擦:“你一个外门小十七,连内门席位都没混上,凭什么定规矩?”
我歪头想了想,点点头:“说得对。”
他刚松口气,我又开口:“所以我不是为自己定的。”
我指向门外:“是为昨天差点被破界而入的三千弟子定的。”
顿了顿,补了一句:“也是为今天还能坐在这儿喝茶的诸位定的。”
没人动。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昨夜雷火劈下时,是谁稳住了阵眼?是谁引天雷反杀敌首?是谁一脚踹偏雷脉,把黑袍轰跪在地?
不是他。
是我。
我慢慢走到主位前,没坐,只是把手按在桌沿:“我不在乎谁管阵,但在乎能不能活着管。”
执法堂判官终于开口:“新规合律。”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压秤砣。
几位长老互看一眼,陆续点头。
峰主脸色发灰,手指死死抠着椅背,关节泛白。最后还是被迫提笔,在同意书上落了印。
墨迹未干,我就收走了副本。
走出议事殿时,天色正好。阳光照在护山大阵的光幕上,折射出淡淡的虹彩。那是噬灵蚓皇今早放的屁,现在成了结界的一部分。
我站在石阶上,望着阵台方向。
几个弟子已经开始加固东枢缺口,新来的轮值人员拿着登记册,一脸严肃地核对身份。
第一条规矩,落地了。
我摸出最后一颗果核,咔嚓咬开。
正要吐渣,忽然听见身后脚步声。
回头一看,执法堂判官站在我两步远的地方,手里多了一份加急文书。
他递过来,封面盖着“涉毒重案”四个朱红大字。
“查到了。”他说,“那批尸体,不是从万毒窟运来的。”
我咬着果核,没咽。
“是从咱们宗门停尸房,半夜失踪的三具旧尸。”
我眯起眼。
他接着说:“运尸路线绕开巡防,直通断魂桥——说明内部有人接应。”
我点点头,把果核壳捏碎,随手一扬。
壳片飘在风里,一片落在台阶裂缝上,正好压住一道极细的划痕。
那是我早上留的记号。
有人踩过。
我抬头看他:“你知道是谁?”
他没答,只把文书塞进我手里,转身就走。
我翻开第一页,看见一个名字被红笔圈了出来。
笔迹很熟。
是峰主常用的狼毫。
我合上文书,夹在腋下,摸了摸后颈。
皮肤又有点烫。
就像刚才在殿里,有人一直盯着我后脑勺。
我转身往阵台走,路过一根石柱时,顺手在柱底摸了一把。
指尖沾了点湿泥。
我捻了捻。
不是雨。
是汗。
有人不久前贴着这儿站过,紧张得手心冒汗。
我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拐角处,一个弟子正抱着登记册低头快步走,看见我赶紧让路,头都不敢抬。
我瞥见他袖口露出一角黄纸。
是刚才那张同意书的副本。
他抱得太紧,纸边都皱了。
我走过他身边时,轻轻拍了下他肩膀。
他抖了一下。
我没说什么,径直走向阵盘控制区。
新来的巡查组正在交接。
我站在外围看了一会儿,确认他们按新规流程走了一遍,才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脚下传来轻微震动。
不是脚步。
是地底的蠕动。
我停下。
震动来自东南角第三块青石。
我蹲下来,指尖顺着石缝往下探。
触到底部时,碰到一点粉末。
我捻起一点,凑近鼻尖。
没味。
但我认得这质感。
醉相思蛊的花粉。
我埋的。
可现在,少了一撮。
有人挖走过。
我慢慢站起身,拍了拍手。
远处,那个抱册子的弟子正匆匆穿过广场,背影越来越小。
我盯着他,直到他拐进侧廊。
然后我抬起脚,用力跺了一下地面。
三下。
短,急,密。
这是给噬灵蚓皇的暗号。
**追那个穿灰袍的,别让他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