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只手还搭在阵盘上,血顺着指节往下滴,一滴、两滴,砸在导槽边缘发出轻微的“啪”。
风还在吹,灰袍破得更像块抹布了,右腿那个洞眼看就要裂到裤腰。我没动,脚边的噬灵蚓皇也没动,它盘成一圈,尾巴尖轻轻晃着,像是在打盹,其实是在吞空气里的雷味儿。
底下的人终于缓过神了。
最先开口的是个矮个子弟子,戴圆眼镜,平日最爱记错阵法口诀,刚才缩在角落差点尿裤子。现在他站直了,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旁边人听见:“楚师兄刚才那一手……是把灵流倒着灌进弯道吧?”
没人接话。
但他没停,反而越说越顺:“东枢本来要送能量去山腹唤醒东西,结果被楚师兄拐了个七度角,全甩黑袍脸上了。”他顿了顿,转头看向阵法峰主,“这操作……咱们峰主能做出来吗?”
这话像根针,轻轻一戳,气球就漏了风。
阵法峰主站在三步外的石柱旁,脸色比纸还白。他一只手死死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攥着判官笔,指节发青。他想说话,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卡了沙子,干涩得发不出声。
刚才那一战,他确实以为我要搞砸。
他记得自己吼过一句:“楚昭然!你再乱动阵眼,我就把你扔进地脉喂蛊!”
现在想想,那句话蠢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一个年轻女弟子抱着记录玉简,小声嘀咕:“要不是楚师兄顶着七具分身硬控灵流,咱们现在都成逆命锏的祭品了。”
“可不是嘛,”旁边男弟子接茬,“我还听说,峰主前天偷偷改过东枢供能频率,说是‘例行调试’,结果正好给黑袍当信号用了。”
“嘘——你别乱讲!”
“我乱讲?那你问他啊!问他为什么每次碰导槽,热力图都会跳一下!”
几道目光齐刷刷扫过去。
阵法峰主猛地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来。
可没人躲。
他们只是看着他,眼神从敬畏变成了怀疑,又从怀疑滑向轻蔑。
我咬了一口干馍,咔嚓一声,清脆得吓人。
这玩意儿还是柳蝉衣塞的,说是压灵躁,其实跟嚼砂纸差不多。我一边啃一边盯着峰主的脸,看他怎么熬。
他知道我在看。
他也知道,我已经在他掌心埋了蛊。
那蛊不痛不痒,就是会顺着心跳爬,慢悠悠往心脉钻。只要他敢调动灵力反击,它就会立刻咬住神识,让他当场抽搐。
所以他不能动。
一句话都不能硬说。
否则,我就让它叫。
“一哭二闹三吐核”,这是我和老伙计的暗号。
它要是吐核,说明我能动手。
现在它没吐,说明火候还不够。
得再等等。
等这些人,把他最后一点脸面,一点点撕下来。
“你们懂什么!”终于有个老资历弟子站出来,涨红着脸替峰主打圆场,“峰主平日操劳那么多事务,哪能事事亲力亲为?楚师弟天赋异禀,那是特例!”
我笑了。
一口馍渣差点喷出去。
“特例?”我咽下嘴里的铁砂饼,慢悠悠开口,“你是说,全宗上下几千人,就我一个能看懂热力图波动规律?”
那人一愣。
“还是说,只有我一个人发现,东枢节点连续七天提前半息充能,是因为有人半夜偷偷接了外引线?”
全场静了一瞬。
然后,窃语声更大了。
“对啊……这事我也有印象,前天值夜时看到峰主一个人在东枢边上走来走去。”
“他手里还拿着个符纸,像是在记录什么。”
“记录?我看是发信吧!”
阵法峰主呼吸重了几分,胸口剧烈起伏。他的手指开始抖,不是害怕,是憋的。他想怒吼,想甩出身份压人,可他又清楚地知道——一旦失控,那只藏在他体内的蛊,就会让他当场出丑。
我不急。
我又咬了一口馍。
这次咬到了一块硬壳,咯的一声,牙花子发酸。
我呸了一下,把残渣吐在地上,用鞋底碾了碾。
“你们也别光骂他。”我语气忽然轻松了些,像是在拉家常,“毕竟,谁能想到,一个堂堂峰主,会被敌方用三年时间慢慢渗透,连自己成了信标都不知道呢?”
这话听着像安慰,实则更狠。
等于当众宣布:你不是坏,你是蠢。
蠢到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人群里传来压抑的笑声。
有个小胖子捂着嘴,肩膀直抖:“楚师兄说得对,他可能真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我娘做的包子为啥总夹石头一样。”
哄笑声炸开。
阵法峰主猛地抬手,像是要呵斥。
但我这边,左手已经悄悄摸到了后颈。
只要他敢大声,我就让蛊虫叫。
它一叫,他就会忍不住打嗝——而且是那种带着绿烟的响亮嗝,当场社死。
他手举到一半,又缓缓放下了。
脸由红转紫,再由紫转青。
像是一锅煮过头的药汤。
我满意地点点头。
时机快到了。
就在这时,噬灵蚓皇尾巴忽然一僵。
它不动了。
连呼吸都屏住了。
我知道,它感应到了什么。
不是危险。
是变化。
它的草环焦角微微颤了颤,像是被风吹动,其实是它在传递信号——阵法峰主的心跳,乱了。
不再是愤怒的狂跳,而是……恐惧。
真正的恐惧。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训斥外门弟子的峰主了。
他现在是个笑话。
一个被手下围攻、连反驳都不敢大声的废物。
我站直了些,把最后一块馍塞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咽下去。
然后,我抬起脚,踩上阵台最高处的裂石。
灰袍破烂,血迹斑斑,但我站得比谁都稳。
我看着他,声音不高,也不冷,就像随口问一句晚饭吃了没:“你说,要是换个新人来当这峰主,会不会好点?”
全场一静。
这句话,太直了。
不是试探,是逼宫。
阵法峰主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几乎裂开。
他嘴唇颤抖,终于挤出两个字:“你——”
我歪了歪头,左手再次轻轻拂过后颈。
他后面的话,变成了一声闷哼。
嗝——
一股淡淡的绿烟,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很小,一闪即逝。
但所有人都看见了。
有人低头憋笑,有人干脆转过身去拍大腿。
小胖子直接蹲下了,边笑边捶地:“完了完了,我以后做梦都会梦见这一幕。”
我站在台上,没笑。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能一句话让我罚跪三天的人,如今在我面前,连打个嗝都要丢尽颜面。
我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
权力这东西,一旦松动,就会像雪崩一样塌下去。
而现在,第一片雪花,已经落了。
我收回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血差不多干了,指尖还有些麻。
我活动了下手腕,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然后,我慢慢抬起右手,指向阵法峰主。
手指稳定,没有颤抖。
我说:“你说,你还能管得了这座阵吗?”
他站在原地,没动。
也没答。
只是死死盯着我,眼里有恨,有怒,还有一丝……求饶。
我没有移开目光。
风卷起我破烂的袖子,露出里面缠着毒粉的布条。
噬灵蚓皇缓缓抬起头,九个脑袋同时转向他,嘴巴微张,像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