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靠那块癸字碑坐着,手里的果核早就被碾成了渣,指甲缝里全是黑的。嘴皮干裂,一动就扯出细小的血口子,但我没去舔,怕露出破绽。
刚才那一笑,不是装的。
是真痛快。
峰主攥着草图站在阵台中央,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他不信我,可他又不得不信——震门导槽冒了三次白烟,一次比一次久,最后一次连铜柱都嗡了一声,像是地底有东西在敲门。
他知道出事了,但他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我低着头,灰袍裹紧身子,肩膀微微抖,看起来像个随时会咽气的病鬼。其实我在听。
听地下的动静。
指尖轻轻蹭了蹭地面,三下,不重不轻。这是给噬灵蚓皇的暗号:**稳住,别动,等鱼咬钩**。
它回了我一丝震颤,从坤枢铜柱底下传来的,极细微,像蚂蚁爬过耳道。蛊卵醒了,网也织好了,现在就差一个推手——那个藏在残碑后面的家伙,该动手了吧?
风卷着碎叶打在我脸上,我抬手拨了一下,眼角余光扫过十丈外那片死寂的死角。两块断碑夹着一道窄缝,人躲在里面,连呼吸都能藏住。
可他刚才顿了一下。
我说“我只想补好阵”的时候,他那儿的空气凝了一瞬。不是风停了,是他屏住了气。
他在听,也在想。
这说明,他还没放弃。
很好,我还怕你跑了呢。
我慢慢把右手缩进袖子里,指甲在掌心划了个倒三角——蛊王密语,老规矩:**影动,勿扰,让它自己织网**。
地下那条大虫子懂我的意思,立刻放缓了游动节奏,连热流都不再往上顶,乖乖趴着,跟睡着了一样。
我闭上眼,假装昏睡。
耳朵却竖得比狗还直。
果然,没过多久,那边的气息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潜伏,而是……动笔了。
我能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牵引力,在扭曲灵压。那是用血画符才会有的动静——笔锋七拐八折,带着阴劲,每一划都像在撕肉。
《阴篆诀》里的“裂脉十三式”。
我在万毒窟翻过半本烂册子,记得这玩意儿是用来借刀杀人的。你不亲手引爆阵法,你让别人替你点火,事后查起来,锅全在那个“热心弟子”头上。
挺损的。
但更损的是,我现在就知道你要这么干。
我嘴角抽了一下,又赶紧压住,生怕笑出声来。
你画你的,我埋我的。
我忽然猛咳一声,身体往前一扑,像是撑不住要吐血。顺势把手按在地上,指缝间滑出一粒芝麻大的黑点,悄无声息地卡进石板裂缝。
听蛊卵。
这玩意儿不吃灵力,也不攻击,就爱听人嘀咕。只要黑袍在这儿念一句咒、写半个符,它就能通过地脉震动,把音节还原成波纹,传到我脑子里。
然后我就能知道——
你到底联系了谁?打算让哪个倒霉蛋当替死鬼?
我蜷回角落,喘着粗气,灰袍拉过头顶,把自己裹成一团烂布。执法弟子看了几眼,没人理我。他们现在巴不得我早点死在现场,省得脏了他们的地。
我乐得清静。
没过一会儿,地下传来一点异样。
不是震动,是声音。
很轻,像是有人在纸上写字,墨汁滴落的那种“嗒、嗒”声。但我知道,那是血符成型时引发的地脉共鸣。
第一笔:起于乾位,斜切坤枢,意在引动主脉逆流。
第二笔:绕震门三匝,结“蚀心印”,专破补片封印。
第三笔……等等,这路线不对。
我猛地睁眼。
这不是冲着阵法来的。
他是冲着**人**来的。
这三笔连起来,是个“控形阵”,能把某个特定气息的人短暂操控三息。时间不长,但足够让他在修补时“失手”引爆节点。
也就是说——
他已经选好人了。
只等今晚交接班,那人一碰补胶,就会被符印牵动心神,做出自毁动作。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鼻孔发烫。
有意思。
你想借刀杀人?
行啊。
那我把刀给你递过去,顺便换把刃口朝你的。
我左手悄悄探进怀里,摸出一枚黄豆大小的褐壳虫卵——傀言蛊。这玩意儿不咬人,专钻话痨的耳朵。谁要是无意碰了它,三天之内说的话都会带暗示性,听着像他自己想的,其实是我在背后吹风。
我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在上面,封了印,然后塞进布包最底层。那里还有几张废纸、半瓶灵胶,乱七八糟堆着,就等着明天某个“热心肠”的弟子顺手帮我收拾工具。
到时候,他一摸这袋子,蛊就上身。
他会主动跑去找峰主:“师父,我觉得震门还得加一层封印!”
他会“灵机一动”:“要不要试试反向导流?书上说这招能压住热流!”
他会“好心提醒”:“那个楚昭然画的图,说不定漏了关键一步!”
而黑袍一看——哎哟,这人靠谱啊,思路跟我同步!
他只会觉得天助我也。
不会想到,这人嘴里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提前写好的台词。
我在心里笑了下,又赶紧收住。
不能笑太久,容易露馅。
我重新靠回石碑,脑袋一点一点,像是又要睡着。手指却在袖子里轻轻弹了三下——这是给噬灵蚓皇的新指令:**盯紧听蛊卵,每收到一个字,就往坤枢铜柱底下送一丝热流**。
这样一来,只要黑袍写完符,地底就会出现微弱异常,刚好够峰主察觉,又不至于当场炸开。
让他疑神疑鬼去吧。
让他加班加点去查吧。
让他越修越慌,越补越怕。
最好明天一早,他就下令封锁东角,禁止任何人进出。
那样的话,那位“内应弟子”想走都走不了,只能乖乖站上阵台,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我正盘算着,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嘶”。
不是风声。
是血符完成的最后一划。
那一瞬间,听蛊卵传回来一段断续的波纹,我脑中自动拼出了几个音节:
“……子时……接手……动手……蚀心……”
后面模糊了,但已经够了。
子时交接班,目标是接手修补的人。
我眯起眼,看着远处正在清点工具的两名执法弟子。高个儿的那个,今天一直盯着我看,眼神里全是嫌恶。矮胖的那个,话多,喜欢指挥别人。
会是谁呢?
我不急。
反正不管是谁,明天都会变成我的嘴。
我慢慢把手从布包里抽出来,沾了点泥,抹在脸上,装出一副虚弱透顶的样子。然后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飘得几乎听不见:
“唉……真是累死个人咯……”
这话是说给空气听的。
我知道那边有人在听。
他听见了,就会信——我还是那个只想活命的废物。
可他不知道,废物有时候,也能把猎人埋进坑里。
风忽然停了。
四野静得能听见铜柱内部热流流动的声音。
我靠着碑,眼皮耷拉着,像睡着了。
只有右手,在袖子里轻轻蜷了一下。
指尖,还沾着刚才滴血时留下的湿意。
那滴血,正顺着指缝滑下来,一滴,落在布包边缘。
渗进去的时候,布料发出极轻的一声响。
像是虫子咬破了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