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把那块补胶往裂缝口抹,手指刚压下去,远处就传来靴底碾碎石子的声音。两道影子先到了,是之前那两个执法弟子,手里还拎着记录板,跟上次一模一样。
“又来啦?”我咧嘴一笑,手没停,“这胶真不行,刚抹完就冒泡,你们快瞅瞅是不是库房发错了货。”
其中一个低头看,眉头皱起来:“还真鼓了个包……你动都没动,它自己胀起来了?”
“可不是嘛。”我把工具盒往地上一蹾,发出哐当一声,“我怀疑这玩意儿被谁掺了东西。要不您二位拿去验验?反正我不敢再往上糊了,万一炸了阵眼,我这脑袋不够砍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没吭声,但眼神已经变了。刚才还当我是个蠢货,现在倒像是在琢磨——这事儿,怕不是出在别处?
我趁机把手里的胶条掰下一截,塞进他们递来的瓷瓶里。这胶看着普通,其实我昨夜悄悄混了点腐丝进去,等他们化验出来“外部污染”,自然就得回头查库管。
正说着,风忽然打了个旋。
第三个人影走过来,脚步沉,袍角扫地像刀刮石头。陆明渊来了,执法堂那个“照妖镜”执事。他眉心那道竖痕特别显眼,一看就是常年开灵视落下的毛病。
他没理我,直接从怀里掏出青铜镜匣,咔地一声掀开盖子。一道光扫过东角区域,照到那块癸字碑时顿了一下。
“回溯昨夜子时画面。”他声音冷得像井水。
镜面晃了晃,浮出模糊影像。我蹲在碑边,手伸进裂缝,嘴在动,像是在嘀咕什么。可再仔细看,人影边缘全是雪花纹,说话也没声儿。
“干扰了。”陆明渊眯眼,“有人动过阵基附近的灵频场。”
“啊?”我装傻,“啥叫灵频场?我能听懂这个我就进主峰了。”
他不理我,继续调镜。可不管怎么拉时间线,关键那段就是花的。我暗笑——早在我弹蛊卵的时候,就让噬灵蚓皇在导槽里喷了一股热流,扰乱了残留气息。这种小手段不显山露水,却能让高阶侦测术失灵。
“查不出来。”他合上镜匣,语气有点硬,“要么是天然地脉扰动,要么……有人精通反窥术。”
“反窥术?”我瞪大眼,“那不是得会七品以上阵纹嵌套吗?我能画全一个‘镇’字符就算烧高香了!”
陆明渊盯着我看了两秒,转身走了。一句话没留,但我知道他心里已经开始打问号:一个修补工,为啥偏偏在监控失效的时间段里,动作那么准?
天色渐渐压下来,风也凉了。
我缩了缩脖子,坐回角落啃果核。这玩意儿硬,咬一口牙根发酸,但我喜欢这种硌牙的感觉。嚼着嚼着,唇边裂了道口子,血渗出来也没擦,反正别人看了只会觉得我是吓的。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
阵法峰主来了,这次身后还跟着三个老家伙。白胡子飘着,袖口绣的都是阵法长老的徽记。这是要搞联合勘验了。
他站定,目光扫过我脚边的工具堆,最后落在我脸上。
“现场演示。”他说,“从清槽开始,一步步来。错一步,当场定罪。”
我咽了口唾沫,手抖得像抽筋。其实不是怕,是演得太投入。太冷静反而假,得有点慌劲儿才像话。
我哆嗦着手打开工具盒,哗啦一声,把一堆小刀、刮片全倒出来。混乱中,我悄悄把一片旧补片塞进新料堆——那上面沾了点毒粉,是我前天从废弃药渣里刮的,无色无味,但检测灵盘一照就现原形。
“我……我试试啊。”我结巴着,拿起刮刀去清导槽。
刚撬开一点,指尖突然一滑,刀背磕在铜柱上,发出“叮”一声脆响。
整个东角安静了一瞬。
“稳住。”峰主声音压低,“再来。”
我点头,深吸一口气,重新下手。可越紧张越出事,第二下又打滑,这次刮到了节点纹路,一圈微弱震荡荡开,地面沙粒都跳了跳。
“糟了!”我猛地抬头,指着刚抹上的补胶,“你们看!它冒泡了!而且比刚才还快!”
所有人顺着我看过去。那胶面正咕嘟咕嘟鼓起几个小泡,转眼破裂,溢出一股淡黄液体。
“这不是正常反应。”一位长老皱眉,“胶体遇灵流应固化,怎么会液化沸腾?”
“除非……”我声音发颤,“除非这胶被人动过手脚。或者……有人提前在导槽里埋了相克物质?”
峰主眼神一凛。
我赶紧补充:“我今天用的工具、材料,全是从库房领的,登记册上有名有姓!要是这里面有问题,那就不该查我,该查发料的人!”
他没说话,挥手示意执法弟子取样送检。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三日前的补阵失误,昨夜的灵流异常,今天的胶体反应——桩桩件件都像指向我,可每一条证据链都断在最后一环。更麻烦的是,我现在反过来质疑后勤体系,等于把火引向宗门内部管理漏洞。
这种事,谁敢轻易定性?
风刮得紧了些,吹得我灰袍贴在腿上。我坐着没动,嘴里还在嚼果核,血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膝盖上,洇开一小片暗红。
峰主忽然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楚昭然。”他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砧板,“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的人?背后有没有人指使?”
我没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对上他。
那一瞬,我瞳孔确实闪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转了一圈,又迅速沉下去。
“……您觉得,”我嗓音哑得厉害,“我会是哪一派的?”
我顿了顿,声音更低:“我爹躺在床上快三年了,连换一颗聚气丹的钱都没有。我在外门扫地五年,才混进修补队。我要是有靠山,至于啃这种烂果子充饥吗?”
我说完,张开嘴,露出半颗被咬裂的果核,血糊满了牙缝。
周围没人说话。
三位长老 exchanged 眼神,陆明渊低头看镜匣,执法弟子握剑的手松了。
峰主站在那儿,脸色越来越黑。他知道他在被牵着走,可找不出错在哪。怀疑我吧,没证据;放我吧,又咽不下这口气。
最后,他猛地一甩袖。
“封锁东角,不准他离岗半步!”
说完转身就走,袍角卷起一阵尘。
我坐在原地,没动,也没笑。直到他们的脚步彻底消失,我才慢慢吐出嘴里的碎渣。
然后,右手食指轻轻敲了三下地面。
一下,两下,停顿,再两下。
和昨晚一样的节奏。
地下传来极轻的震动,像是某种生物在回应。
我摸出另一颗果核,放进嘴里,继续嚼。
咔哧。
牙齿咬破了舌尖,血混着果肉,味道又苦又涩。
我盯着那块癸字碑,碑底的纹路似乎比白天更深了些,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下面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