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阵深处那声轻响刚落，黑袍就松了手。
石碑的红光像被抽了根线，一下子蔫了下去。他往后退了半步，双掌垂下，黑气收得干净利落，就像刚才那一通折腾不过是热身活动。可谁都知道，不是。
林九章的手还举着，阵旗在掌心嗡嗡震，就差一道口令砸下去。周小川死死盯着那道裂纹，嘴唇绷成一条线，像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漏了胆气。阵法峰主的剑尖微微下压，没收，也没刺，就那么悬着，像根插在人心上的钉子。
我靠在残石边上，手心那根银丝还绷着，另一头连着地底的噬灵蚓皇。它没动，但我能感觉到它在憋劲儿，像条被踩住尾巴的蛇，随时准备窜出去咬人。
我不能让它动。
现在动，就是乱。
可我不说话，这帮人迟早又要把矛头对准我。
我深吸一口气，嗓门有点抖，但字字清楚：“他不是来破阵的……他是来‘唤醒’的。”
这话一出，好几个人眼皮一跳。
林九章猛地转头看我：“你说什么？”
我撑着石头，慢慢站起来，腿还有点软，但得站直了说：“他刚才引的气，不是往阵眼炸，是往地脉深处走的——跟往锁眼里插钥匙一个道理，就差最后一下，就能把大阵的根给撬了。”
周小川冷笑：“你倒挺会编，怎么，刚才趴地上偷听的？”
我没理他，指了指石碑裂口：“你们看那红光，是不是像血？可血是活的。那不是反噬，是‘活脉’在跳。大阵底下有东西被封着，他想把它叫醒。”
“放屁！”周小川声音都尖了，“护山大阵千年运转，底下能有什么？你当是埋了头猪等着过年宰？”
我翻了个白眼：“你要非觉得是猪，我也不拦你。可你师父刚才那一剑，砍的是人还是猪？”
阵法峰主没说话，但剑尖微微动了动，像是被戳中了什么。
我继续道：“我刚才扑过去，不是装模作样，是真感觉到一股味儿——腥的，带点腐臭，像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虫子在喘气。那是‘噬魂蛊母’的气息，我三年前在万毒窟边上闻过一回，差点没把胆吐出来。”
林九章皱眉：“你在万毒窟？”
“路过。”我摆摆手，“就看了一眼，就被赶出来了。可那味儿，忘不掉。”
我抬起手，掌心那根银丝还在，微微发亮：“这丝，不是临时拉的。我早几天就埋了‘探灵线’，就怕有人偷偷摸摸往地底下塞脏东西。结果今儿一震，丝线就响了——你们猜怎么着？它连的不是地脉，是人！”
我指着黑袍：“这人，就是个活蛊罐子！他后背那包，不是肉瘤，是蛊母在爬。他不动手则已，一动手，蛊气就顺着地脉走，跟给大阵打毒针一样！”
全场静了一瞬。
周小川还想张嘴，林九章却抬手拦住了他。
我赶紧补一句：“之前阵法波动，不是我踩坏节点，也不是峰主失察——是这黑袍早几天就来了，用蛊丝连着地脉，暗中搅局。我察觉了，可我不敢说。”
“为什么不敢？”林九章问。
我苦笑：“我说了，谁信？一个外门弟子，说阵法峰主身边混进了个活蛊人？说护山大阵底下藏着个千年老妖？我怕话没说完，就被当成疯子关进禁地，连口热水都喝不上。”
我转向林九章：“林师兄，你记不记得三天前，阵台东角那道灵火？半夜自己灭了，没人碰，也没风。你当时说可能是灵力不稳，可我过去看了一眼——火灰是黑的，边缘一圈泛绿，那是蛊气熏的！我当时就察觉不对，可我不敢声张。”
林九章眼神一动。
我知道他记起来了。那道火是他亲自点的，灭得莫名其妙，他还查了半天。
我声音抬高：“现在他动手了，真相摆在眼前！我们要是还在这儿互相瞪眼，掐脖子，正好让他在旁边偷着乐！要战，就一起战！要死，也得先拉他垫背！”
周小川脸色变了变，没再说话。
林九章沉默几息，忽然沉声道：“够了。先御外敌，再论其他。”
他一挥手，几名外门弟子立刻上前，阵旗展开，灵力交织，重新结成封锁阵型。周小川咬了咬牙，也退入队列，握紧了手中阵旗。
阵法峰主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剑尖缓缓收回，剑身归鞘。那意思我懂——暂时信你一回，别让我抓到把柄。
我松了口气，肩膀一松，差点没站稳。
可就在这时，黑袍动了。
他没出手，也没退，只是缓缓抬起手，掌心朝上，像是在接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他那双绿眼，又扫了过来，直勾勾落在我脸上。
我心头一紧，赶紧低头，手一抖，像是被吓着了。
可我知道，他在看我。
他在判断我刚才那番话，是真懂，还是瞎蒙。
我没抬头，手指却悄悄在袖子里掐了个诀。
三长两短。
噬灵蚓皇收到指令：盯住，别动，等我下一步。
地底传来一丝极轻的震颤，像是回应。
黑袍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察觉了。
但他没动。
就那么站着，像是在等。
等我先动。
我慢慢抬起头，环视一圈，声音放稳：“我楚昭然，阵法是不精，出身是不高，可我从没害过同门。若今日能活，我愿立心魔誓——若我有一字虚言，天雷劈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话音落下，没人出声。
林九章盯着我看了两息，终于点头：“信你一回。”
我刚想喘口气，黑袍忽然开口。
声音还是沙哑，但这次，带了点笑味：“你倒是会说。”
我心头一跳。
他缓缓放下手，绿眼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又扫过林九章、阵法峰主，最后落在那道裂开的石碑上。
“可你知道，”他慢悠悠地说，“唤醒之后，出来的是什么吗？”
我没答。
他也没等我答。
只是轻轻拍了拍后背那个鼓包。
那包，动了一下。
像是里面的东西，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