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外那人终于把匣子捧到凉亭前,手稳得不像个传信的,倒像端着自己脑袋。
我眼皮都没抬。
肩头噬灵蚓皇九个脑袋齐刷刷抖了抖,草环上的露水甩下来一滴,正好砸在玉简角上。火云宗的徽记被沾湿,红光一闪,像是喘了口气。
“放下。”我说。
他没动。
“你主子没教你怎么送东西?”我伸手,把玉简抽出来,匣子直接踢下台阶。那人踉跄两步接住,灰头土脸地退了。
玉简冰凉,表面三道封印纹路像被人用指甲抠过,歪歪扭扭,透着一股子贼气。
不是火云宗自己封的。
有人动过手脚。
我指尖在封印边缘蹭了蹭,地脉蛊网立刻传回震动——第三重封印里藏着伪灵波动,是那种专门用来钓鱼的假情报陷阱,放个“天降机缘”进去,等你神识一探,当场给你来个反向神魂穿刺。
老套路了。
上回用这招的是墨无涯那孙子,结果他自家后院起火,烧了七间藏宝阁,据说是因为半夜练功走火入魔,把自己裤衩子点着了。
我不急。
先把玉简搁桌上,拿啃了一半的苹果比了比,大小刚好能压住。
“你们先回去。”我对亭外站着的那群人说,“今晚没酒喝,也没丹发,别在这儿等奇迹。”
没人动。
陈三还捧着空碗,吴六脚尖蹭地,林九盯着我袖口破洞,好像那里面能钻出个答案。
我笑了:“怎么,怕我一闭眼就倒了?刚才那三百六十五道光,是你们自己塞进去的,又不是我画出来的。山门没塌,阵眼没炸,你们还站这儿等什么遗言?”
吴六挠头:“可……总得有人守着。”
“我守。”我拍了拍桌,“你们也守——回屋睡觉,明早准时巡山。谁迟到,罚去扫毒草园三个月。”
陈三咧嘴:“柳师姐知道了得高兴。”
“她才不会高兴。”我摆手,“她只会往扫帚里掺毒刺。”
人群终于散了。脚步声远去,石板上的微光也一寸寸熄灭。
最后一个人拐过山道时,我听见林九小声说:“师兄真不怕?”
没人回答。
我也不回答。
等四周彻底安静,我这才把玉简翻过来,指甲挑开第一道封印。阵师手段,轻巧得像揭膏药。
啪。
一道金光炸在脸上,我连眼都没眨。
第二道封印是蛊术痕迹,我从袖子里抖出半勺辣椒粉,往玉简上一撒。这是柳蝉衣去年给我治墨无涯毒阵后留的土方子,她说这玩意儿能破“阴缠丝”,我试过一次,结果辣得三天没嗅觉,但确实把寄生在我肋骨上的那条蛊母给呛出来了。
这次也灵。
封印裂开时,一股子焦味冒出来,像是谁在背后烤蟑螂。
第三重最难搞,是毒医系的“血涎锁”,得用活体蛊涎破解。我捏了捏噬灵蚓皇尾巴,它懒洋洋吐了口黏液,九个脑袋同时打了个嗝。
黏液滴在玉简上,滋啦一声,像油锅里掉进水珠。
封印碎了。
玉简终于亮了。
一行字浮出来:“三十六州地脉同震,九星倒悬,天门将启,万灵择主。”
我盯着看了三秒,然后把它翻过来,又翻回去。
“就这?”
我还以为能看见“楚昭然大限将至”之类的彩蛋。
正要收起来,识海忽然一沉。
三百六十五道弟子的灵流还在缓缓流转,像一群刚睡着的人,呼吸均匀。但就在这片平静底下,有一股子暗流在动——像是地底有东西,正一寸寸往上顶。
我闭眼,神识顺地脉往下探。
三百六十个阵眼全在,可东岭第七眼的光有点歪,像是被人轻轻推过。
我没动。
手指在石桌底下掐了个反照诀,借阵眼当镜子,往天上一照。
夜空正常。
星星也正常。
但就在那一瞬,北斗第七星——摇光——突然晃了一下。
不是陨落,不是坠落,是倒着走。
逆移三寸,又归位。
我睁眼。
噬灵蚓皇九个脑袋全转向东方,草环上的露水全干了。
烛九阴在断剑里动了。
它从没主动出声过,这会儿却突然吐出一串倒语:“着劫将,界修玄命改。”
我愣了下。
“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劫将至’?”
它不答。
蛇首缩回剑身,再无声息。
我摸了摸心口。三滴血刚献完,道基虚得像漏风的破庙,这时候强行推演天机,搞不好会当场咳血。
但我不信邪。
又闭眼,把神识抽出来一缕,顺着东岭第七阵眼往上送。
刚触到云层,识海猛地一震。
不是反噬。
是共鸣。
整个青玉峰的地脉在颤,不是因为阵法,是因为地下那条传说中的“玄骨龙脉”醒了。
它动了一下。
像翻身。
我睁开眼,手已经按在桌上。
玉简上的字变了。
“天门将启”四个字开始发烫,红得像要滴血。
我忽然想起扫地僧空寂那天说的话:“施主掌心有光,眉间无雷。”
那时候我以为他在胡扯。
现在看,他可能是在提醒我——雷还没来,但门要开了。
我伸手,把玉简往怀里一塞。
然后站起来,拍了拍灰袍上的灰。破洞还在,血迹也还在,但我不急着补。
走到亭边,指尖在石桌角落刻了个“守”字。
地脉蛊网自动响应,全峰结界微微一震,像是绷紧了弦。
做完这些,我坐回石凳,从袖子里摸出块东西——半根烧鸡骨头,盲眼说书人临走前塞给我的,说能“听风辨祸”。
我一直当笑话收着。
现在拿出来,用指尖挤了滴血在骨头上。
骨头裂了道缝,浮出八个字:“东有风起,祸福难辨。”
我盯着那八个字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
“祸福难辨?”我嘀咕,“你这算命的比我还装神弄鬼。”
正要扔,噬灵蚓皇突然把骨头叼了过去,九个脑袋轮流嗅了嗅,最后从中间吐出一缕黑气。
黑气缠上“东”字,那字立刻扭曲成“劫”。
我眯眼。
“你是说,不是风,是劫?”
它不答,只把骨头放回我手心,脑袋全趴下去,像是睡了。
但我能感觉到,它九条尾巴都在微微发颤。
我低头看玉简。
“天门将启”还在发烫。
我把它翻过来,背面多了行小字,刚才没有的:“玄穹界,仅存三十七日。”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有点饿。
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冷馒头,咬了一口。
馒头干得像砂纸,噎得我直翻白眼。
正要喝茶,忽然察觉识海深处有异。
三百六十五道灵流依旧平稳,可其中一道——陈三的——突然跳了一下。
不是心跳,是神识波动。
像是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往阵眼里塞丹药,结果丹药炸了。
我皱眉。
这不是幻觉。
是预兆。
我放下馒头,把玉简重新打开。
这一次,文字全变了。
不再是“天门将启”,而是:“劫自东来,血祭九阵,唯守心者不堕。”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抬头看东方。
天边刚露出点鱼肚白。
山风停了。
连虫鸣都断了。
噬灵蚓皇九个脑袋缓缓抬起,齐齐望向那片将亮未亮的天。
我慢慢闭上眼。
识海里,开始推演第一重劫的变式。
玉简静静躺在桌上,“血祭九阵”四个字,一寸寸渗出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