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从塔基渗出来的时候,我正蹲在一块歪脖子石头上啃果核。
那血爬得慢,像被地缝吸着往前拖,一寸一寸往东边流。我吐出果核,弹指把它拨进血线里,果核转了半圈,咔地裂开,钻出条米粒长的银线蛊,顺着血迹就往塔底钻。
“还活着。”我说。
断剑插在脚边,烛九阴的蛇首贴着青石纹路,肚皮一鼓一鼓,像是在打嗝。它倒着说话:“塔心裂,魂不归。”
“知道。”我拍了拍裤腿站起来,“但他死不了那么快,他那身毒功,啃自己肉都能续两炷香。”
塔顶黑气翻腾得更急了,中间裂开一道缝,漏出半片星空。北斗第七颗星晃了晃,光柱斜劈下来,正砸在塔尖那根锈铁链上。铁链“嗡”地震了一下,整座塔的符文亮了一瞬,又暗下去。
我眯眼数了数,塔基外圈的噬灵蛊阵还剩三十七处未断,内圈八卦位有五个被毒雾腐蚀得只剩残纹。这伤换别人早炸成渣了,可铁面判官这人,越疼越清醒,越伤越狠。
他现在靠墙坐着,左手在血泊里画了个“楚”字,右臂白骨森森,判官笔插在阵眼上,笔尖开了朵血花。
不是曼陀罗。
是牵牛花。
我认得这花,三年前我在执法堂后院种过一排,专门用来遮挡地底蛊巢。他记得。
“记性不错。”我轻声说,“可惜记错了人。”
照魂镜从储物戒里滑出来,镜面残了半边,映出来的影像是扭曲的。我用指尖蘸了点塔外的血,在镜背画了个逆八卦,然后对准北斗阵心。
镜中慢慢浮出一团灰雾,雾里有条线,细得几乎看不见,从锁妖塔直连天上某颗星。那星不动,线却在颤。
“天道开始收线了。”我说。
烛九阴突然抽了下,蛇首抬起来,眼珠转了半圈:“泪无,劫来。”
我没吭声。我确实没眼泪,但这不耽误我让人哭。
柳蝉衣来的时候,踩碎了一地枯叶。
她没走正道,是从山壁侧面攀上来的,白袍下摆撕了道口子,沾着泥和碎石。手里拎着个瓷瓶,瓶身画着骷髅啃花,花蕊是用真血点的。
“你要的‘撕脸春’。”她把瓶子扔过来,“加了新料,闻着像桂花糕,吃下去能让人把肠子咳出来。”
我接住瓶子,故意手一滑,瓶塞蹦开,一缕粉雾飘向塔顶。那雾轻,却被北斗星光一照,突然变沉,像铅丝一样坠进塔内。
塔里立刻响起一阵抓挠声。
有人在撕脸。
我笑出声:“三师姐这配方,比当年给我下的泻药温柔多了。”
她白我一眼,蹲下身,用银针挑起噬灵蚓皇头顶的草环。老九正从地底钻出来,九个脑袋晃得像风中狗尾草。
“你让它把晶核吐出来。”我说。
老九中间那个脑袋张嘴,吐出颗七彩晶珠,拳头大,滴溜溜转。柳蝉衣把毒粉洒在珠子缝隙里,晶核吸了毒,表面浮出细密血纹。
“北斗阵眼七处,每处埋一颗。”我指着塔基外圈,“等各派弟子冲进来抢‘机缘’,谁看见幻象,谁就中招。”
“赵日天那傻鼠呢?”她问。
“不急。”我盯着塔内那朵牵牛花,“等铁面判官断气,再让鼠子去偷他面具。”
她哼了声,转身去布阵。老九乖乖趴下,一脑袋一脑袋地吐晶核,每颗都被她亲手抹毒。我数着,七颗齐了,她最后一颗捏在手里,没放。
“留一颗?”我问。
“给你。”她把晶核塞进我手里,“等你哭的时候,砸碎它。”
我捏了捏,晶核没碎。“我不会哭。”
“你会。”她转身就走,“等你想起你是谁那天。”
风卷着她的白袍远去,我低头看掌心那颗晶核,七彩光映在脸上,像小时候偷喝的醉萤酒。
塔顶星光又动了。
这次不是北斗,是南斗第六星,突然亮了一瞬。我后颈一麻,像是有人用冰针戳了一下。体内那股佛性躁动起来,顺着脊椎往上爬,直冲天灵。
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观天镜上。
镜面裂纹蔓延,映出的星空变了——原本那条连着天道的细线,现在分了叉,一条仍连着锁妖塔,另一条,竟指向青玉峰主峰。
“好家伙。”我笑了,“你还真敢动。”
我捏碎衣领里最后一片涅盘丹碎片,丹香一散,镜中青玉峰方向的线剧烈抖动,像是被烫到的蛇。
“等你很久了。”我把镜面转向塔内,“想借铁面判官的死,重定气运?”
塔内,铁面判官突然抬头。
他没看我,而是盯着塔顶那道星缝。他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念咒,又像是在喊谁的名字。
我蹲下身,把照魂镜按进地缝。
镜中画面一转——他正跪在万毒窟外,雨下得大,他浑身发抖,怀里抱着块破布。布里裹着半截断指,指尖还戴着执法堂的青铜戒。
那是我三年前扔给他的。
“你不是弃徒。”我轻声说,“你是我的饵。”
烛九阴突然喷出青焰,把塔外一缕血雾烧成灰。灰飘到半空,凝成一颗眼球状的珠子,浮在塔顶同高。
空间静了。
我听见锁链断裂的声音,很远,却清晰。
天道在改规则。
“来得好。”我弹指,把珠子射向北斗阵心。
七颗晶核同时亮起,毒雾与蛊光交织,形成一张隐形网,罩住整座锁妖塔。
塔内最后一声闷响传来,铁面判官的判官笔终于断了。
笔尖那朵牵牛花缓缓闭合,像合上了眼睛。
我转身往山下走,断剑扛在肩上。烛九阴还在倒着念叨:“局未完,局未完……”
山道拐角,空寂和尚蹲在那儿,举着簸箕。
他接住我滴落的一滴血。
那滴血落在簸箕里,滚了半圈,突然不动了。
空寂抬起浑浊的眼,看着锁妖塔方向。
塔顶,一道紫色光柱冲天而起,直刺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