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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剑砸在地上的声音比我想象中小,像是块烂木头磕了石头。可烛九阴的蛇首一沾地,整条断刃突然弹了半寸高,嗡嗡震得我掌心发麻。

我站着没动,血还在从七窍往外爬。鼻腔里塞的晶核早被老九收了回去,现在流的全是自己的。一滴血顺着下巴掉下去,正好落在剑柄上那条青铜蛇的眼睛里。

蛇嘴张了。

不是幻觉。它真张了。

“……渊九照心,盲书人非人……”倒着的话从蛇嘴里挤出来,断断续续,像被谁掐着脖子念。

我呸出一口血沫,蹲下来,手指戳了戳蛇眼。血顺着我的指尖滑进蛇口,它猛地一颤,整条断剑“咔”地裂开一道缝。

里面没藏功法,也没灵石。

是一截竹片。

泛黄,带烧痕,边缘还沾着点油渍——烧鸡的油。

我盯着那油点看了三秒,忽然笑出声。笑得肋骨疼,笑得眼前发黑,笑得差点一头栽进血泊里。

原来是你啊,老东西。

十年前在茶棚外,你蹲在墙角啃鸡腿,油滴在竹杖上,我还顺手帮你擦了。你当时说:“小兄弟,下回分解得加鸡腿才讲。”我回你:“那你先把上个月的鸡钱还了。”

你没还。我也再没问。

可你把我命里的下回分解,全写在这根破竹片上了。

我伸手去拿那竹片,指尖刚碰上,整面壁画突然“嗡”地一震。那扇“无争”门里伸出的手,动了。

不是往前,是往后缩了半寸。

草环还在晃。

我眯眼,忽然伸手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包辣椒粉——墨无涯最怕这个,我随身带着当防身用。我拧开盖子,往掌心倒了一小撮,然后把竹片按进辣粉里滚了一圈。

再抬手,直接贴上那只虚影的手背。

没有爆炸,没有雷光,啥都没有。

但我听见了。

一声轻笑。

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苍老,沙哑,带着点啃鸡骨头时的油腔滑调。

“你倒聪明。”那声音说,“知道用辣的压幻术。”

我咧嘴:“你更损,拿烧鸡当因果锚点。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第二个这么馋的瞎子。”

“馋的是你。”它回,“每次我都说加鸡腿才讲,你不还是乖乖掏钱?”

“那叫投资。”我哼,“你讲的每一段,我都记着。哪段真哪段假,我心里有数。”

“那你现在信了?”它问。

“信你是我命里的守门人?”我耸肩,“不信也得信——你连我给老九编的草环都偷去当信物,这戏都演到骨髓里了。”

那只手忽然翻过来,掌心朝上。

像是在等我放什么。

我盯着它看了两秒,忽然从嘴里抠出一颗牙——不是真牙,是柳蝉衣给我做的毒牙套,能咬碎合欢宗秘药。我把它搁在那虚影掌心。

牙套刚放稳,整根竹片突然腾空,贴着壁画飞了一圈,最后“啪”地嵌进那半片龟甲上。

龟甲亮了。

血字浮出来:“非传人,乃守门人。待不哭者,开逆仙路。”

我念完,抬头看那手:“所以你不是天道代言人?你是……替它看门的?”

“代言人早死了。”它说,“我守的是路。等的是你。”

“等我干啥?当新代言人?”

“不。”它顿了顿,“当砸门的。”

我愣了。

“天道要的是听话的代言人。”它声音低下去,“我要的,是敢把路走反的混账。”

我笑了:“所以你十年来蹭我烧鸡,就为了养出个混账?”

“不止。”它说,“我还要你记住——每一次掏钱,都是在签契约定。你请的不是一餐饭,是这场局的入场票。”

我摸了摸鼻子,血还在流。我抬手抹了一把,抹在灰袍破洞上,那洞口边缘早被血浸得发黑发硬。

“那你早能现身,为啥非得等我快断气才露脸?”

“因为守门人不能主动开门。”它说,“得有人自己走过来,把手伸进虚影里,才算数。”

“不然呢?”

“不然就是诱拐,不是传承。”

我嗤笑:“你还讲规矩?一个拿烧鸡当诱饵的老骗子?”

“规矩是天道定的。”它说,“我只负责钻空子。比如——用一顿饭,拴住一个未来能撕了天道合同的疯子。”

我沉默两秒,忽然问:“你当年……是不是也请过别人吃烧鸡?”

它没答。

但那只手,微微颤了一下。

够了。我懂了。

我不是第一个。但我,是唯一一个吃完没吐的。

我低头看断剑,蛇首已经闭上了嘴,竹片嵌在龟甲上,像长进去的一样。我伸手,把剑捡起来,这次没摔。

“你说我是不哭的人。”我抬头,“可我刚才流的全是血。”

“正因无泪,血才代泪。”它说,“守拙之血,是钥匙。”

“那‘悲悯’呢?那扇门为啥亮了?”

“因为你终于肯认——你不是被毒寡妇咬醒的。”它声音忽然冷下来,“你是吃了她,才活下来的。”

我喉咙一紧。

没否认。

“你不哭,不代表你不在乎。”它说,“你在乎,所以十年来,你每顿饭都留一口,埋在乱葬岗那棵歪脖子树下。”

我猛地抬头:“你连这都知道?”

“我连你偷柳蝉衣内裤的事都知道。”它说,“那条绣着小毒蛇的,藏在枕头底下三年了。”

我脸一黑:“那是证物!赵日天送的爆炸符沾了她体香,我得留着破案!”

“随便你。”它说,“但记住——悲悯不是眼泪,是记得。是你明明可以忘了,却偏要记得。”

我握紧断剑,指节发白。

“所以现在呢?”我问,“门开了条缝,你要我进去?”

“不。”它说,“我要你先问自己——你愿不愿意,当那个把天道规矩嚼碎了吐回去的人?”

我笑了。

笑得肩膀发抖。

“老东西,你可真会挑时候。”我抹了把脸,“我刚断了根肋骨,七窍流血,连站都快站不稳——你就问我愿不愿意砸天道的门?”

“对。”它说,“就得这时候问。等你全须全尾、神完气足了,反而不敢了。”

我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

然后,我伸手,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只烧鸡——早上藏的,早就凉了。我掰了条鸡腿,塞进嘴里,狠狠嚼了几下。

油,还是香的。

我咽下去,抬手,把剩下的鸡身子往那虚影手里一塞。

“拿着。”我说,“这是订金。等我从门里出来,再请你吃一整只。”

那只手,慢慢收拢,攥住了鸡身。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满是血污的手,不再犹豫,直直握上那只虚影之手。

刹那间,眉心红痣爆烫,三扇亮门齐震。

“悲悯”门内,传来孩童叠纸鹤的笑声。

白衣少年的声音。

花倾城记忆里,那个教她折千纸鹤的人。

我听见自己说:“原来……是你让我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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