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病愈后那场小宴的喜气儿,还在永和宫里萦绕着。
“额娘!你看哥哥!”三岁的瑾瑜口齿已经相当清晰,她拽着蔓萝的衣袖,指着正试图把一朵粉色绒花往自己小帽子上别的胤禛,咯咯直笑。
蔓萝顺着女儿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儿子正跟那朵绒花搏斗,小胖手努力想把它固定在帽檐上,却总是歪歪扭扭的,模样又认真又滑稽,她也忍不住笑了:“禛儿,那是小姑娘戴的花儿,你一个男孩子,戴它做什么?”
康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闻言抬眼,看着儿子那笨拙又执着的模样,眼底漾开笑意:“随他去,朕的儿子,想戴就戴,好看。”
小胤禛听到皇阿玛说话,像是得了鼓励,终于把那朵绒花勉强怼在了帽子一侧,虽然歪着,但他自己觉得很满意,挺起小胸脯,咚咚咚跑到康熙腿边,仰着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皇阿玛,禛儿,好看!”
康熙被他逗乐,弯腰一把将他抱起来,掂了掂:“嗯,是沉手了,看来你额娘宫里的伙食确实养人。”
蔓萝拿起帕子给跑得小脸微红的瑾瑜擦了擦额角,嗔道:“皇上尽会惯着他,臣妾看啊,这小子是光长力气,心眼儿都用在调皮上了。”
一家四口正享受着这温馨的午后时光,梁九功从外面进来,脸上带着些新奇的笑意,躬身禀报:“皇上,娘娘,礼部刚递了话儿,西洋英吉利的使节团到了,献上了贡礼,清单在此,请您过目。”说着,呈上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
康熙接过,随手翻看,前面多是些自鸣钟、望远镜、呢绒料子之类,虽新奇,也不算太出格,直到翻到后面一页,他目光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将册子递给蔓萝:“瞧瞧,这儿还有指名道姓送给你的。”
蔓萝有些意外,接过册子一看,只见上面用汉文工整写着:“敬献大清皇帝陛下皇贵妃董鄂氏:七彩宝石项链一盒,愿宝石之光华,映衬娘娘之绝代风姿。”
下面还有小字备注了这项链用了鸽血红、皇家蓝、祖母绿等名贵宝石。
“哟,这些洋人倒是有意思,消息挺灵通嘛。”蔓萝笑着合上册子,并没太往心里去,只当是外邦使节讨好皇帝的常规操作,顺便给受宠的妃嫔卖个好。
康熙看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觉得有趣,故意逗她:“怎么?看不上?朕瞧着这礼单里,就这项链最扎眼,这规格,可不一般啊。”
蔓萝拿起一块新做的枣泥糕,先递给眼巴巴望着的瑾瑜,看她小口小口啃起来,自己才拈起一块,不甚在意地说:“臣妾有什么看上看不上的,不过是些身外物,皇上要是觉得扎眼,退回去便是,或者收入内库,臣妾又不缺这些。”她说着,顺手理了理鬓边一支素雅的珠花,“臣妾觉着日常戴的这些就挺好。”
康熙看着她那副别来沾边的懒散劲儿,低笑出声:“你倒是撇得清,既然是指名送给你的,朕岂有退回去的道理?收着吧,改日让内务府的人看看,给你打件新首饰。”
“臣妾谢皇上恩典。”蔓萝从善如流地谢恩,心里却琢磨着这项链估计最后也是压箱底的命,太惹眼了。
事情本以为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下午,蔓萝正比对着一堆料子,琢磨着给两个孩子做夏衣选什么花样好,康熙就沉着脸进来了。
彼时蔓萝正拿着一块天青色的软缎在瑾瑜身上比划:“这个颜色清爽,给我们瑾瑜做条新裙子好不好?”看见康熙进来,她放下料子,笑着迎上去:“皇上今儿回来得早?”
康熙没说话,把手里捏着的一份奏折往炕几上一搁,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蔓萝觑着他脸色,小心地问:“这是前朝又有哪位大人惹皇上不痛快了?”
康熙哼了一声,在榻上坐下,自己拎起茶壶倒了杯温茶,一口饮尽,才带着点没好气的意味开口:“还不是那群闲得发慌的御史!正事不见多上心,眼睛倒是一直盯着朕的后宫!”
蔓萝心里咯噔一下,隐约猜到了缘由。她走过去,拿起那份奏折,却没有打开,只轻声求证:“是为了昨日那西洋项链的事?”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康熙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说什么外邦献礼于妃嫔竟逾制若此,直视中宫虚位而图侥幸,实乃礼法之紊!哼,朕看他们是太平日子过久了,非要找点事来显得自己尽忠职守!”
蔓萝听着这文绉绉却字字带刺的话,轻轻叹了口气。她走到康熙身后,伸手替他按揉着太阳穴,放软了声音劝道:“皇上何必跟他们动真气?他们要说,就让他们说去呗。不过是一条项链,臣妾收是收了,戴不戴、何时戴,还不是臣妾自个儿说了算?为了这点子东西气坏了龙体,那才真是不值当。”
她的指尖力度适中,带着安抚的意味,康熙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些,但语气依旧不快:“朕岂不知是小事?但他们这是借题发挥!表面是弹劾项链逾制,实则是拐着弯骂朕独宠你,乱了祖宗定下的规矩!”
蔓萝手下不停,语气带上了点娇嗔:“皇上待臣妾好,臣妾心里跟明镜似的。可皇上是明君,心里装的是万里江山、黎民百姓,对臣妾的这点好,不过是闲暇时的一点慰藉。他们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皇上若真跟他们较真,岂不是反而抬举他们了?”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承了康熙的偏爱,又把他架在了明君的高度,暗示他不会因私废公。
康熙被她按得舒服,又听她这般说,心头的火气不由得散了大半,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身前,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你呀,如今是越发会宽慰朕了,只是这些人,如同苍蝇嗡嗡,不咬人,却实在惹人厌烦。”
蔓萝顺势靠在他怀里,指尖无意识地绕着他常服上的绣纹,语气轻松:“那皇上就只当他们是苍蝇叫好了。咱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他们在宫外叫破了喉咙,难道还能冲进永和宫来把项链抢走不成?”她抬起头,眼眸弯弯,带着全然的信赖,“再说了,天塌下来有皇上顶着,臣妾才不怕呢。”
看着她这副浑不在意、全心依赖的模样,康熙心头最后那点阴霾也一扫而空。他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亲了一下,笑道:“好,就依你,朕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唱出什么新戏码来。”
正巧这时,乳母领着睡醒午觉、精神头十足的瑾瑜和胤禛过来请安,两个小家伙看到康熙,立刻像欢快的小雀儿一样扑了过来。
“皇阿玛!”
“皇阿玛抱抱!”
康熙舒展手臂,将一双儿女稳稳接住,方才朝堂上的那点龃龉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瑾瑜搂着康熙的脖子,小大人似的问:“皇阿玛,您不高兴吗?谁惹您生气了?瑾瑜帮您说他!”
康熙被女儿稚气的话语逗笑,蹭蹭她软乎乎的小脸蛋:“没有,皇阿玛看到朕的瑾瑜和禛儿,什么不高兴都没了。”
小胤禛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用胖乎乎的小手捧着康熙的脸,奶声奶气地安慰:“皇阿玛,笑!禛儿乖!”
被儿女这般天真烂漫地围着,康熙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记得什么御史、什么逾制。
蔓萝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转头吩咐春喜:“去把今儿新做的那个奶酪酥和果子露端来,给皇上和阿哥公主尝尝。”
很快,点心香气和孩子们的欢笑声便充满了殿内,暖意融融,仿佛外间的那些风雨从未侵袭过这片小小的天地,只是,蔓萝在低头饮茶的瞬间,眼神微不可察地闪了闪,她知道,这项链风波不过是个引子,那些藏在暗处的不满与嫉妒,并不会因此而平息。
不过,那又怎样呢?她抬眼,看着正耐心听着瑾瑜叽叽喳喳说话、嘴角含笑的康熙,灯光在他侧脸投下温柔的阴影,只要身边这个男人的心意如初,掌心温暖,这些风浪,便不过是他们故事里,几笔带过的细微涟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