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乾清宫那一通发作后,就被康熙勒令在毓庆宫闭门思过,前朝后宫表面上风平浪静,可那底下的暗流,蔓萝隔着永和宫的宫墙都能感觉到。
这日康熙过来用晚膳,眉宇间依旧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蔓萝看着他默默吃饭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到底是亲生儿子,闹成这样,他面上再冷,心里也不可能好受。
等乳母把孩子们带下去,殿内只剩下两人时,蔓萝端了盏消食的山楂茶递过去,状似无意地轻声开口:“皇上,太子殿下在毓庆宫禁足也有些日子了,他年纪轻,性子难免急些,经此一事,想必也知道错了。”
康熙接过茶盏,没说话,只是掀开盖子拨了拨浮叶。
蔓萝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柔声劝道:“臣妾知道皇上对他寄予厚望,要求严格是应当的。只是年轻人有时候也需要些鼓励,皇上若是得空,或许可以召他来说说话,问问他的想法?哪怕只是训诫几句,也好过让他一个人在东宫胡思乱想,钻了牛角尖。”
她这话说得委婉,全是站在缓和父子关系的角度,半分没有为自己儿子炫耀或者落井下石的意思。
康熙抬起眼,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问:“是他让人递话给你了?”
蔓萝一愣,连忙摇头:“没有!皇上明鉴,毓庆宫那边绝无一人与永和宫有往来,是臣妾自己看皇上这几日心情不豫,想着父子没有隔夜仇,这才多嘴一句。”她垂下眼帘,语气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委屈,“是臣妾逾越了,不该妄议前朝和储君之事。”
见她这样,康熙神色缓和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朕知道你是好心。”他叹了口气,“只是胤礽他的心性,朕如今是越发看不透了,你的好意,只怕他未必领情。”
蔓萝靠在他肩头,软声道:“领不领情是他的事,臣妾只盼着皇上心里能舒坦些。”
康熙没再说话,只是将她搂紧了些,然而,康熙的担忧很快就成了真。
毓庆宫内,太子胤礽形容憔悴,眼底布满血丝。他的心腹太监赵德安正小心翼翼地禀报着打听来的消息。
“太子爷,奴才听说皇上前儿去了永和宫,是董鄂氏在旁边劝了几句,说什么年轻人需要鼓励,请皇上多关怀太子爷您。”
“呵!”胤礽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掼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他脸上扭曲,满是讥讽和怨毒,“关怀?鼓励?她董鄂氏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对本宫指手画脚?猫哭耗子假慈悲!”
他猛地站起身,在殿内焦躁地踱步:“她这是在向孤炫耀!炫耀她圣眷正浓,炫耀她儿子得了皇阿玛青眼!现在跑来充好人,在皇阿玛面前装大度,装贤惠!无非是想显得本宫更加不堪,更加不懂事!”
赵德安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子爷息怒!息怒啊!”
“息怒?你让孤如何息怒!”胤礽低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皇阿玛为了他们母子,如此折辱于本宫!她如今倒来装好人了?这深宫里,哪来的真心实意!不过都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的戏码!”
他越想越觉得蔓萝其心可诛,那看似温和的劝谏,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往他心口捅刀子,顺便还在康熙面前又刷了一波识大体的好感。
“董鄂氏,好,很好!”胤礽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眼中是淬了毒般的恨意,“孤记住你今日的好意了!咱们来日方长!”
这恨意,如同毒藤,在他心底疯狂滋长,将原本或许还有的一丝理智也彻底缠绕、吞噬。
永和宫里,蔓萝对此一无所知,她刚收到安贵妃容璧派人送来的几盆新开的墨菊,正笑着指挥宫人摆放在廊下。
“安贵妃姐姐真是有心了,这墨菊难得,颜色也正。”蔓萝心情不错,想着容璧如今协理宫务,处处与她配合默契,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傍晚康熙过来,见她正对着菊花修剪枝叶,脸上带着恬淡的笑意,他心头的阴霾似乎也驱散了些。
“皇上您看,这墨菊开得多好。”蔓萝见他来了,笑着迎上前。
康熙揽住她的腰,看了看那墨菊,点点头:“是不错,容璧有心了。”
两人说着闲话,蔓萝绝口不再提太子的事,仿佛那日的劝谏只是随口一提,早已翻篇,她只是细心地替他布菜,说着孩子们今日的趣事。
康熙看着她灯下温婉的侧脸,忽然开口:“蔓萝。”
“嗯?”蔓萝抬起头。
“以后毓庆宫那边的事,你不必再过问。”康熙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蔓萝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她放下筷子,乖巧地点点头:“臣妾知道了,是臣妾之前多嘴了。”
康熙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朕知道你是为了朕好,只是有些人,有些事,不值得你费心。”
他这话意有所指,蔓萝心里明白,太子怕是彻底将她的好意扭曲了,她心里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却也不甚在意,她本就不是为了讨好太子,只是心疼身旁这个男人罢了。
“臣妾有皇上,有孩子们要费心,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她笑着靠回他怀里,语气轻松,“以后啊,臣妾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外面的事,一概不管。”
康熙低头看着她依赖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太子而产生的郁气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怜爱。他低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温柔:“好,朕就喜欢你这样。”
殿外秋风渐起,吹动廊下的墨菊轻轻摇曳。蔓萝想,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固然有点憋屈,但只要身边这个人懂她、信她,那点委屈也就不算什么了。
只是,经此一事,她与太子之间那本就不存在的缓和可能,算是彻底断绝了,往后的路,恐怕更要步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