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事毕,回程的路似乎走得比去时更快些。河工贪腐案雷霆处置,后续的赈灾与堤防修缮也初步有了章程,康熙眉宇间的沉郁散去了不少,连带着整个御驾队伍的气氛都轻松了许多。
这日午后,龙船行至一段两岸山势渐起的河道。此处水流略显湍急,两岸林木茂密,虽仍是运河主道,却比之前经过的平原地带多了几分幽深。
蔓萝正坐在窗边,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山影出神。康熙则在书案前翻阅着几份刚送到的京中奏报,神情还算平和。
突然,船身猛地一震,像是撞上了什么硬物,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行进的速度骤然减缓,甚至微微倾斜了一下!
“怎么回事?”康熙猛地抬头,厉声喝问。
几乎是同时,舱外传来了侍卫们急促的呼喝声、兵刃出鞘的锐响,以及几声凄厉的惨叫!
“有刺客!护驾!”梁九功尖利惶恐的声音穿透舱板。
康熙脸色骤变,霍然起身,眼中寒光凛冽。他反应极快,一把拉起还有些茫然的蔓萝,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则迅速抽出了悬挂在舱壁上的佩剑。
“跟紧朕!”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
舱门被从外面猛地撞开,几名黑衣蒙面的刺客手持利刃,如鬼魅般冲了进来,眼神凶狠,目标明确地直扑康熙!显然,刚才的撞击和混乱是他们精心策划的突袭。
“陛下小心!”侍卫们拼死抵挡,在并不宽敞的船舱内与刺客厮杀成一团,刀光剑影,桌椅翻倒,茶盏碎裂声不绝于耳。
康熙将蔓萝紧紧护在身后角落,手中长剑挥洒,格开一名刺客袭来的匕首,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沙场历练出的悍勇。然而刺客人数不少,且皆是亡命之徒,攻势凶猛。
混乱中,一名刺客似乎看出了康熙对身后女子的回护,眼中凶光一闪,竟虚晃一招,佯攻康熙,实则手腕一翻,淬了毒的匕首如同毒蛇吐信,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刺向被康熙护在身后的蔓萝!这一下又快又狠,意在逼康熙救援,扰乱其防守。
“蔓萝!”康熙瞳孔一缩,想要挥剑格挡已是不及。
电光火石之间,蔓萝甚至来不及思考。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猛地向前一推,是康熙想将她完全护在身后。然而,在身体失衡前倾的瞬间,眼看着那点泛着幽蓝寒光的刀尖即将触及康熙的腰侧,她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志,非但没有顺势躲开,反而用尽力气反向一拧,硬生生用自己的肩膀,迎向了那致命的刀锋!
嗤,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剧痛瞬间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左肩胛处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贯穿,让她眼前一黑,几乎立刻软倒下去。
在意识被疼痛淹没的前一秒,几个杂乱却清晰的念头争先恐后地挤占了她的大脑:
“好痛!”
“他若死了,荣儿怎么办?我们母子在这吃人的宫里,还能有活路吗?”
“董鄂蔓萝,你到底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带着一丝对自己这份残留本能的无奈自嘲。
“蔓萝!”康熙的嘶吼声仿佛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惊骇与狂暴。
她感觉到一只强健的手臂紧紧揽住了她下坠的身体,另一只握着剑的手似乎挥出了雷霆万钧的一击,伴随着刺客一声短促的惨嚎。
视野模糊,耳边是更加激烈的拼杀声,康熙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得让她几乎窒息,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声音嘶哑得变了调:“蔓萝!撑住!给朕撑住!”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毁灭的愤怒。
“护驾!所有刺客,给朕格杀勿论!一个不留!”他厉声下令,那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随后,她感觉自己被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被他紧紧地、仿佛护着稀世珍宝般箍在怀里,快速移动着。耳边风声、水声、厮杀声都变得模糊,只有他沉重急促的心跳声,一下下,擂鼓般敲击着她的耳膜。
还好,他还活着,这个念头升起后,无边的黑暗便彻底吞噬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蔓萝在一片颠簸和剧痛中恢复了一丝意识。她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垫子上,似乎是在急速行驶的马车里,左肩处的伤口被包扎着,但依旧疼得钻心。
她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写满了惊痛与后怕的深邃眼眸。
康熙就守在她的榻边,紧紧握着她的手,下颌绷得死紧,见她醒来,眼中骤然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醒了?感觉怎么样?还疼得厉害吗?”他一连串地问,声音依旧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
蔓萝想摇头,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别动!”康熙立刻按住她,眉头拧成了疙瘩,转头对外面厉声道,“太医!太医滚进来!”
“陛下,”蔓萝虚弱地开口,声音细若游丝,“您没事吧?”
她都这样了,第一句话竟是问他。
康熙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胀。他俯下身,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她额角的冷汗,目光沉痛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以及肩头那刺眼的、被鲜血浸透的纱布。
“朕没事。”他哑声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你怎么那么傻!谁让你挡上来的!”语气里带着后怕的责备,更多的却是无法言喻的心疼。
蔓萝看着他通红的眼眶和憔悴不堪的面容,心中百感交集。有劫后余生的恍惚,有对他此刻真情的片刻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认命。
她扯了扯嘴角,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却没什么力气。
“当时没想那么多。”她闭上眼,声音越来越低,“您没事就好。”
看着她虚弱不堪却还在强撑的模样,康熙只觉得心脏一阵剧烈的抽痛。他紧紧攥着拳,骨节泛白,眼底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愧疚。
他俯身,在她冰凉汗湿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沉重而滚烫的吻。
“傻丫头。”他低声呢喃,带着无尽的怜惜与一种失而复得的恐惧,“朕绝不会再让你受这样的苦。”
蔓萝没有再回应,似乎又昏睡了过去,只是那浓密睫毛上沾染的细微湿意,泄露了她并非全无感知。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朝着京城的方向,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让原本渐趋平缓的关系,再次被鲜血与生死拉近,只是这份靠近里,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康熙心中那名为亏欠的烙印,因这一刀,刻得前所未有的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