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府的书房里，烛火跳动，映得纳兰明珠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晦暗不明。他端起茶杯，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凉。计划已经安排下去，柳文渊此刻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但他心头却莫名萦绕着一丝不安，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柳先生今日可曾出府？”他放下茶杯，故作随意地问管家。
管家恭敬回道：“回老爷，柳先生午后说想去琉璃厂逛逛，淘换几本旧书，带着两个小厮去了，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吧？”
纳兰明珠眉头微蹙，按照计划，柳文渊此刻应该已经遇害了才对。他特意选在西城那条人烟稀少的窄巷动手，还特意吩咐要做得像是流寇劫杀，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就在他心神不宁之际，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惊呼。
“老爷！老爷！不好了！”一个浑身沾满尘土、脸上带着擦伤的小厮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柳……柳先生他……他出事了！”
来了！纳兰明珠心中一凛，面上却瞬间换上一副惊怒交加的表情，厉声道：“出什么事了？说清楚！”
那小厮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回禀：“我们从琉璃厂回来，路过西城那条窄巷，突然冲出来几个蒙面的歹人，二话不说，拿着棍棒就朝我们的马车打砸！车夫当场就被打晕了。他们直接把柳先生从车里拖了出来，对着胸口捅了好几刀！然后就跑了！柳先生他，他满身是血，眼看就不行了啊老爷！”
纳兰明珠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与悲痛，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人呢？柳先生现在人在哪里？”
“送回来了，就在偏院，可郎中说，伤得太重，流血太多，已经断气了。”小厮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死了，终于死了，纳兰明珠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柳文渊这个最关键的证人，这个可能经不住拷问的棋子，终于彻底闭上了嘴，只要柳文渊一死，伪造信件这条线索就断了，就算皇上怀疑，没有确凿证据，也奈何不了他纳兰明珠。
他强压下心头的放松，脸上悲愤之色更浓，对管家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报官！立刻去顺天府报案！光天化日，天子脚下，竟敢行凶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又看向地上哭嚎的小厮，语气沉痛中带着引导：“你们看清楚那些歹人的模样了吗？可像是寻仇的？”
“没有，他们都蒙着面，动作太快了。不过，看那架势，凶得很，不像是普通劫道的。”
“废物！”纳兰明珠佯怒斥责了一句，随即挥挥手，语气带着疲惫与悲伤，“下去吧，好生安置柳先生的后事，抚恤他的家人。唉！想必是文渊早年游历，不慎结下的仇家，竟寻到京城来了。”
待下人都退下，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纳兰明珠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死无对证，伪造信件的关键一环彻底斩断，就算皇上有所怀疑，没有确凿证据，又能拿他纳兰明珠如何？这盆脏水，终究是泼不到他身上了，接下来，只需稳住，静观其变即可。
乾清宫内，康熙刚刚听完暗卫的紧急禀报。
“皇上，属下等失职！我们的人一直暗中盯着纳兰府和柳文渊，今日柳文渊突然前往琉璃厂，行踪诡秘，我们的人跟了上去。不料在回程的窄巷中，突然遭遇不明身份的蒙面人袭击，对方动作极快，下手狠辣，目标明确就是柳文渊！等我们的人冲破阻拦赶到时，柳文渊已被利刃刺中要害，当场身亡。”
暗卫首领单膝跪地，语气沉重。
康熙坐在龙椅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死了？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属下无能！请皇上治罪！”
康熙冷笑一声，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敲击着御案：“好一个纳兰明珠，下手倒是够快，这是要来个死无对证啊。”
梁九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皇上的神色，心里为纳兰明珠捏了把汗，这分明是狗急跳墙了。
这时，梁九功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皇上，纳兰明珠纳兰大人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奏。”
康熙眼底寒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得正好，宣。”
很快，纳兰明珠快步走了进来。他特意换了一身素色常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和愤慨，一进来就撩袍跪倒在地，声音沉痛：
“皇上！臣有罪！臣府上清客柳文渊，今日午后在京城西巷，遭歹人当街刺杀，已然身亡了！臣治家不严，竟让府上之人遭此横祸，惊扰圣听，臣万死难辞其咎！”
康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演，语气平淡：“哦？竟有此事？京城治安何时败坏至此？可曾抓到凶手？”
纳兰明珠以头触地，悲声道：“回皇上，顺天府衙役赶到时，凶手早已逃之夭夭，现场只留下一些打斗痕迹和柳先生的尸身。据侥幸生还的小厮说，那伙歹人蒙面行事，凶悍异常，似是寻仇而来，那柳文渊早年游历四方，或许是在外结下了什么仇家，才招致今日之祸。臣恳请皇上，严令顺天府彻查此事，务必抓住凶徒，以正国法！
康熙静静地看着他声情并茂的表演，忽然淡淡地问：“不过这京城里的仇家，倒是越来越有本事了，不仅能精准地找到纳兰爱卿府上的人，还能在光天化日之下，于天子脚下，把事情做得如此干净利落，不留活口。真是，让朕都有些惊讶了。
纳兰明珠脸上的悲戚表情瞬间僵硬，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不敢抬头，只能强自镇定地回道：“皇上，皇上说的是，是臣疏忽，是臣疏忽了。”
康熙不再看他，挥了挥手：“爱卿受惊了，先回府处理柳先生的后事吧。此事，朕会关注的。”
“臣，臣告退。”纳兰明珠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乾清宫。直到走出殿外，被寒冷的夜风一吹，他才惊觉自己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浸湿。
皇上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一股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
殿内，康熙看着纳兰明珠仓惶离去的背影，眼中的冰冷终于化为实质的杀意。
“欲盖弥彰。”他低声吐出四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以为死了一个柳文渊，就能高枕无忧了？真是天真！
他转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暗卫首领，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酷和决断：“松烟阁那边，给朕守好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进去，也不许任何人接近那个胡掌柜！给朕撬开他的嘴，朕要知道，纳兰明珠，或者他府上还有谁，去过那里，定制过什么东西！”
“嗻！”暗卫首领凛然领命。
“还有，”康熙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永和宫的方向，语气复杂，“永和宫……她今日如何？”
暗卫首领立刻回道：“回皇上，按您之前的吩咐，炭火饮食都已恢复，甚至比以往更精细。只是娘娘似乎依旧没什么精神，大多时候只是静坐或躺着，吃得也少。太医说，娘娘这是忧思过甚，心气郁结。”
康熙闻言，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沉闷的痛感蔓延开来。他想起那日蔓萝苍白着小脸，倔强地否认的模样；想起她最后那句带着绝望的质问；想起她可能正在永和宫里挨冻受饿。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冲去永和宫的冲动。
再等等，蔓萝，再给朕一点时间，等朕把这些肮脏的爪子一只只剁掉，定风风光光地接你出来，向你赔罪。
只是不知道，那道被他亲手划下的裂痕，需要多少温度和真心，才能慢慢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