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西暖阁的争论,直到黄昏时分才勉强告一段落,最终定下了一个从川陕紧急调粮、同时命前线军队就地筹粮的折中方案,但能否解燃眉之急,谁心里都没底。
康熙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挥退了同样一脸倦容的大臣们,殿内只剩下他和依旧安静待在角落的蔓萝。
“你也回去吧,累了一天了。”康熙看向蔓萝,声音带着浓浓的沙哑。
蔓萝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和眉宇间无法消散的凝重,哪里放心得下。她轻轻摇头:“臣妾不累,皇上,您晚膳都没用,臣妾让小厨房送些清淡的粥菜来可好?”
康熙本想拒绝,但看着她担忧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点了点头:“好。”
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康熙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但依旧坐在御案后,翻看着各地送来的、可能与粮草相关的奏报,眉头紧锁。
蔓萝没有再多劝,只是默默陪在一旁,继续履行她红袖添香的职责,偶尔为他续上热茶。殿内只剩下书页翻动和烛火噼啪的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忽然狂风大作,吹得窗棂呼呼作响,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天色彻底黑透,只有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带来一瞬间的惨白光亮。
“这雨……”康熙抬起头,望向窗外,眉头皱得更紧,前线就是因为大雨导致粮道中断,如今京城也下起这般暴雨,让他心头莫名笼罩上一层更深的阴霾。
蔓萝也有些心神不宁,这雷声雨势来得太急太猛,让人心慌。
就在这时,一道极其刺目的闪电如同利剑般撕裂夜幕,几乎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震得人耳膜发麻,连脚下的地面都似乎随之猛地一颤!
“啊!”蔓萝被这近在咫尺的惊雷吓得低呼一声,手里的墨锭差点掉下去。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那声巨雷过后,脚下的震颤非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剧烈!桌上的茶盏叮当作响,书架上的书籍开始簌簌掉落,连头顶的宫灯都疯狂地摇晃起来!
“地动了!是地动!”梁九功尖利惊恐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带着无比的骇然。
地震了!蔓萝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她穿越过来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地震!
“皇上!快出去!”她下意识地就要去拉康熙。
康熙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他猛地站起身,然而就在这时,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从内室传来,那是他平日小憩的暖阁!
几乎是想也没想,身体快于大脑,蔓萝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猛地朝内室冲去!
“蔓萝!”康熙惊骇的喊声在她身后响起。
蔓萝冲进内室,借着外面闪电的光芒,只见一根沉重的房梁正带着无数瓦砾碎木,朝着康熙刚才所坐的暖榻位置轰然砸落!而康熙因为起身,恰好偏离了正中,但那倾轧下来的范围依旧波及到了他!
“小心!”蔓萝尖叫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扑了过去,狠狠地将还有些发愣的康熙往旁边一推!
砰,哗啦啦!
沉重的断梁和碎瓦擦着两人的身体砸落在地,激起漫天尘土。蔓萝只觉得额角一阵剧痛,温热的液体瞬间流了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和康熙一起摔倒在地,她整个人都压在了康熙身上,将他牢牢护在下方。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殿外的侍卫和太监们听到巨响,惊恐万分地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狼藉和倒在地上的帝妃二人,吓得魂飞魄散。
“皇上!娘娘!”
“快!快救驾!”
混乱中,康熙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以及滴落在他颈间的温热液体。他心中大骇,猛地坐起身,扶住怀里的蔓萝。
“蔓萝!蔓萝你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借着侍卫迅速点燃的灯火,他看清了怀中之人的模样,发髻散乱,满脸尘土,最刺目的是她额角那道不算深但血流不止的伤口,鲜红的血正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朕,朕没事。”蔓萝被摔得七荤八素,额角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却还惦记着确认他的安全,“皇上,您没伤着吧?”
看着她这副狼狈不堪却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模样,康熙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胀,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后怕,若是刚才那根梁再正一点,若是她再慢一步……
他不敢想下去。
“朕没事!朕没事!”他紧紧将蔓萝搂在怀里,手臂收得是那样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和滔天的怒意,“谁让你冲进来的!谁让你扑过来的!你不要命了吗?”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帝王的威严在这一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一个男人在面临可能失去心爱之人时的恐慌与失态。
蔓萝被他吼得有点懵,额角的疼痛和被他勒得生疼的胳膊让她委屈地瘪了瘪嘴,小声嘟囔:“我那不是怕您被砸到嘛!”
她那带着点哭腔和小委屈的声音,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康熙狂跳不止的心脏。他看着她血流不止的额角,再看看她这副可怜兮兮又带着点理直气壮的模样,满腔的怒火和后怕瞬间化为了难以言喻的心疼和动容。
“你……”他喉头哽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更紧地抱住她,大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孩子,“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
梁九功带着太医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看到相拥的帝妃二人和满室狼藉,腿都软了:“皇上!娘娘!太医来了!快给娘娘看看伤!”
康熙这才稍稍松开蔓萝,但仍紧紧握着她的手,对太医厉声道:“快!给皇贵妃诊治!若有半分差池,朕唯你是问!”
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心地清理蔓萝额角的伤口,伤口不算太深,但被瓦砾划破,血流了不少,看起来有些骇人。
清理和上药的过程难免刺痛,蔓萝忍不住嘶了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康熙握着她的手立刻收紧,眉头拧成了疙瘩,对着太医斥道:“动作轻点!没看到娘娘疼吗?”
太医吓得手一抖,差点把药瓶摔了,连声道:“是是是,奴才该死,奴才轻点。”
蔓萝看着康熙那副比自己还紧张的样子,心里那点委屈和害怕忽然就散了,反而有点想笑。她轻轻晃了晃被他握紧的手,小声道:“皇上,臣妾没事,就是划破点皮,您别吓着太医了。”
康熙瞪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都这样了还嘴硬,但手上的力道却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处理好伤口,太医又仔细诊了脉,确认只是皮外伤和受了惊吓,并无大碍,开了安神压惊的方子。
康熙这才彻底松了口气,但依旧沉着脸,打横将蔓萝抱起,对梁九功吩咐:“永和宫怕是也不安稳,即刻收拾出偏殿,朕和皇贵妃今晚暂居此处,命内务府立刻排查各宫受损情况,妥善安置宫人,若有伤亡,及时上报救治!”
“嗻!”梁九功连忙领命去安排。
康熙抱着蔓萝,大步走向已经迅速收拾出来的干净偏殿。他将她小心地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拉过锦被仔细盖好,自己则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额角包裹的白纱。
“还疼吗?”他伸手,极轻极轻地碰了碰纱布的边缘,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蔓萝摇了摇头,看着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未散的惊悸,心里软成一片:“不疼了,皇上,您真的没伤到哪儿吧?”
“没有。”康熙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低声道,“以后不许再这样了,任何时候,都不许再为朕涉险,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后怕。
蔓萝看着他深邃眼眸中清晰的自己,弯了弯唇角,没有答应,也没有反驳,只是轻声说:“臣妾当时没想那么多。”
康熙看着她,知道她是改不了这冲动的性子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俯身在她没有受伤的额侧轻轻印下一个吻。
“睡吧,”他替她掖好被角,“朕在这儿陪着你。”
殿外,风雨仍未停歇,余震偶有发生,但在这方小小的殿宇内,却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宁静与温情。
然而,康熙心中清楚,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无疑给本就因军粮短缺而焦头烂额的朝局,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麻烦,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