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则沙盒的界膜，并未立刻散去。
宇宙使者也没有像许多修士想的那样，趁着顾青云刚刚做出决定，就当场开启那条通往宇宙核心的通道。
相反。
它在高空静默片刻。
随后，缓缓抬手。
——
天幕的一角亮起。
与之前密密麻麻的接口说明不同，这一次浮现出来的，是一行极为醒目的标题：
「说明性条款：
面向 Local-branch-314 全体高层。」
紧接着，是一段清晰的注释：
「目的：
在执行跨层转移前，向本地节点说明宇宙整体架构与当前分支状态，避免因信息差导致的不必要冲突。」
这一次。
即便是看不懂复杂字段的修士。
也隐约明白了过来——
宇宙使者打算，真正把「上面」的事情，摊开来说一遍。
——
「你们当前所在的。」
宇宙使者开口。
它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忽视的重量。
「只是浩瀚宇宙实验树上的一条中间分支。」
「仙界。」
「神界。」
「天界。」
「上界。」
「本质上，都属于同一底层规则集。」
它抬手。
天幕上缓缓浮现出一棵庞大的「树」。
那不是普通意义上的树。
而是一张由无数规则线条编织而成的巨型结构图。
树干部分，标注着统一的底层常量：
时间。
空间。
能量守恒。
因果闭环。
再往上，是一层层分支：
有以「裁决与秩序」为核心的体系，被标注为「天界系」。
有以「修行与飞升」为核心的体系，被标注为「仙界系」。
也有以「信仰与神性」为核心的体系，被标注为「神界系」。
每一条分支上，都挂着无数节点。
那些节点，有的明灭不定。
有的已经被打上了「归档」或「回收」的标记。
——
「你们以为的『天高在上』。」
宇宙使者淡淡道。
「其实只是这棵树上，某一个层级的中间节点。」
「上界。」
「也只是同一棵树上的另一个分支。」
「对更高的那一层而言。」
「你们之间的差别，就像同一台机器里，不同插槽上的几块板卡。」
这番比喻，让不少出身阵道与炼器之流的修士，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他们擅长拼接阵盘与法器。
也最清楚——
在真正的架构师眼中，一块板卡坏了，往往不会有人为它单独开追悼会。
——
「在这棵树之上。」
宇宙使者继续。
它抬手指向规则树的顶端。
那里，悬着一个极为简洁的标记。
「Universe-master。」
再往上，则是一圈由无数节点组成的环。
「Universe-council。」
「它们。」
「负责整体架构的设计、调度与评估。」
「你们这一整棵实验树。」
「只是其中一部分。」
——
「等一下。」
一向寡言的上界统帅忍不住开口。
他抬头，目光锁在那一圈写着「Universe-council」的环上。
「你的意思是。」
「在我们这片宇宙之外。」
「还有很多。」
「和我们类似的……树？」
宇宙使者看了他一眼。
天幕上的结构图稍稍缩小了一圈。
在它背后。
又浮现出更多类似的「树」。
有的结构与他们眼前的这一棵相似。
有的则完全不同，像是由纯规则矩阵堆叠而成，也有像是一团团不断自我复制的图形网络。
这些树的根部，都连着同一片更深的规则海。
在那片规则海之上。
隐约悬着一个巨大的、难以形容的轮廓。
那轮廓既不是人形，也不是任何已知生灵的样子。
它更像是一整套「主宰系统」的可视化投影。
负责调度无数实验宇宙的资源与评估任务。
——
「你们这一棵。」
宇宙使者指向代表他们所在宇宙的那一树。
「在其中，只是编号为 U-xx 系列中的一员。」
「上下界之争。」
「仙神天三界之争。」
「对更高层来说。」
「只是 U-xx-314 分支内部的一次异常波动。」
「平时的状态汇总。」
「会以日志形式。」
「周期性提交至宇宙主宰与宇宙议会。」
它顿了顿。
「当某条分支，在统计上长期表现稳定。」
「会有被『升级』的机会。」
「当某条分支，反复出现严重 bug 或架构性错误。」
「则会被整体回收。」
「包括。」
「你们现在脚下这片。」
「连根拔起。」
——
这番话。
让不少人脸色瞬间惨白。
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天界与上界强者，此刻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们曾经以为，天界裁决、上界干预，已经是这片天地能承受的全部「外力」。
现在才知道——
头顶还压着一层，甚至多层，比天界更高的规则集。
而且。
那些规则集看待他们的方式，从一开始就不是「子民」。
而是「样本」。
——
「被整体回收的。」
神界老神帝艰难开口。
「有多少？」
宇宙使者看了他一眼。
天幕上浮现出一串冰冷的数字。
那不是普通人能看懂的整数。
更多的是一些极为抽象的统计字段：
「total-branches：N（巨大）。」
「Archived：约 27%。」
「Recycled：约 63%。」
「Upgraded：不足 1%。」
「其余：观察中。」
数字本身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条「Upgraded：不足 1%」。
更重要的是——
「Recycled：约 63%。」
有阵师咬紧牙关。
「也就是说。」
「在你们这种尺度的视角里。」
「大多数实验树。」
「最后都是被当成垃圾清理掉的？」
宇宙使者并未回避。
「从资源利用率与架构安全性的角度。」
它平静道。
「是。」
——
沉默。
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沉默。
很多此刻还活着的强者，都经历过世界毁灭边缘的战火。
但真正第一次意识到。
原来自己所守护的一切，在某个更高一层的统计报表里，随手一划就是「Recycled」那一栏的一份子。
那种冷意。
比任何天劫都要刺骨。
——
「当然。」
宇宙使者转过视线。
它看向代表「Upgraded」的那一栏。
那里没有具体数字。
只有一个极小的占比记号。
「也有极少数。」
「凭借自主演化成果。」
「被证明在某些维度上具备更高架构价值的实验宇宙。」
「会被赋予『版本升级』的机会。」
天幕上短暂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
有的世界在升级后，原本固定的规则变得更灵活。
有的世界则被接入了更高层的资源池，获得了远超以往的扩展能力。
但这些画面都极为短暂。
显然是经过严格模糊处理之后才对下层开放的。
——
「你们的这条分支。」
宇宙使者收回手。
目光重新落在顾青云身上。
「之所以还没有直接划入『Recycled』。」
「之所以被标注为『重点观察样本』。」
「核心原因有三。」
它一字一顿。
「第一。」
「你。」
「一条偏离原始设计，却在多次极端环境下展现出强韧自修复能力的个人路径。」
「第二。」
「统一法则。」
「在极其有限的资源与权限下，仍能将多界秩序统一在一个相对可维护的规则框架中。」
「第三。」
「宇宙 debug 框架。」
「这套原本为了修补天界裁决链而生的工具。」
「在你手里，被你写成了一套可对整个实验宇宙进行观测与调整的雏形。」
——
「换句话说。」
顾青云默默道。
「把我们这片宇宙丢进『重点观察』这一栏的。」
「正是我自己。」
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但在场不少人，都从宇宙使者的陈述中听出类似的味道。
有人的目光变得复杂。
有人在极短时间内经历了从怨恨到理解，再到无奈的复杂情绪变化。
更多的人。
则只是下意识朝顾青云看了一眼。
没有指责。
也没有感谢。
只是单纯地意识到——
在这场远超他们想象的博弈里。
真正站在最前面被「看见」的那个。
是他。
——
「那么。」
神界老神帝沙哑开口。
「如果。」
「你们那边的评估。」
「判定这条异常路径。」
「最终是失败的？」
宇宙使者看向他。
天幕上某个字段微微一亮。
「decision-template：
若异常路径在长线评估中被判定为负面贡献占主导。」
「处理：
终止异常节点，整体回收相关实验宇宙。」
「包括。」
「所有基于该路径或受其深度影响的子结构。」
翻译过来。
就是——
如果顾青云这套路子，在宇宙议会上被盖了「不合格」的章。
不只是他本人会被删档。
而是整片宇宙，连带被当成一次失败试验，整体格式化。
——
许多修士的手，在这一刻悄然收紧。
哪怕是之前还喊着「干脆拆掉统一法则、降级求生」的一派，此刻也说不出什么看似理性的建议来。
因为宇宙使者已经明确说了。
「统一法则」与「debug 框架」早就被写进了这次评估的核心变量中。
即便现在拆掉。
也无法抹去曾经写下的调用记录。
更何况——
现在拆，只会让这片宇宙在短时间内变得更加混乱。
从「高危但有序实验样本」，变成「高危且无序的待回收垃圾」。
——
「前往宇宙核心。」
宇宙使者道。
「对你，对这片宇宙来说。」
「确实是极大的风险。」
「但同时。」
「也是目前唯一可以让这条异常路径被『合法化』的途径。」
它抬手，轻轻点在代表「宇宙议会」的那个环上。
「只有在那里。」
「这条路才有机会。」
「被更多持不同立场的存在一起讨论。」
「被正式写进某个经过修订的 Universe-Law-template。」
「成为。」
「新一代架构的一部分。」
——
「如果留在这里不去呢？」
有人忍不住问。
「如果。」
「我们拒绝这次评估。」
宇宙使者看向提问者。
那是一位来自凡界、早已在连番大战中突破极限的老修士。
他的境界放在过去，足以被奉为一界之主。
可在此刻。
他也只敢小心翼翼地问出这个问题。
「拒绝评估。」
宇宙使者淡淡道。
「在我们的体系里。」
「被视为『拒绝体检但症状明显严重』。」
「处理方式通常只有一种。」
天幕上，某条早已存在的条款微微亮了一下。
「为了避免风险外溢。」
「直接回收。」
老修士脸色一白。
却也并未反驳。
——
一圈一圈信息披露下来。
三界高层心中那点对「躲过去就算了」的侥幸，几乎被彻底碾碎。
他们终于明白——
这不是一件「可以选避战」的事。
而是已经被写进流程里的一个必经步骤。
唯一能争的。
只有以什么姿态，去面对那一层更大的审判厅。
——
「你后悔吗？」
在某个间隙。
慕容霜忽然出声。
她站在规则沙盒外缘。
隔着那层透明的界膜，看着不远处那道被宇宙法则压得有些苍白的身影。
顾青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稍稍侧头，看了她一眼。
许久。
才轻声道：
「我不知道。」
「如果当初什么都不做。」
「也许能多活一阵子。」
「只是。」
「那种活法。」
「未必真算『活』。」
他笑了一下。
「从一开始。」
「我写这套 debug 框架。」
「就没指望能一辈子躲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现在被抓出来。」
「被拿去最高那一层讨论。」
「只是比预期。」
「早了一点。」
——
「早很多。」
药灵儿在一旁小声补了一句。
可她眼里却没有责怪。
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信任。
「不管你去哪里。」
她咬牙。
「我们都会想办法。」
「让这片宇宙。」
「撑到你回来那一天。」
顾青云低头。
看着那一双双透过规则膜望过来的眼睛。
有人惶恐。
有人敬畏。
也有人带着某种近乎偏执的希望。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此刻说出的每一个字。
不再只是替自己一个人下注。
而是替无数人一起下注。
——
宇宙使者没有打断这短暂的交流。
直到所有声音都归于沉寂，它才再次开口。
「现在。」
「你已经听见了。」
「关于这棵树。」
「关于更高那一圈。」
「关于这条异常路径的风险与机会。」
「在这样的前提下。」
「你还坚持先前的选择吗？」
它的声音并不高。
却像是某个正式流程中的最后一次确认。
天幕上，甚至有一条条款亮起：
「confirm(Local-decision)。」
「说明：
在执行跨层转移前，对核心异常节点再次确认其主观意愿。」
——
顾青云闭上眼。
那棵庞大的宇宙实验树。
那一圈令人心惊的「Recycled」。
以及那极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Upgraded」。
一一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想起初到修真界时，只是想写几个小工具，帮自己多活几次天劫。
想起在太虚剑宗时，被前辈评价「写工具还行，当主角不合格」的那些调侃。
想起第一次 debug 天劫时，在雷光间看到的那点「系统」的影子。
想起统一法则初成时，那种世界结构被一点点梳理清楚的畅快。
直至此刻。
他已经站在一整棵宇宙实验树的分支尖端。
被迫，或者说被允许。
把自己的那点小小 debug 思路，拿到最高一层去展示。
——
「我不喜欢。」
他终于开口。
声音并不宏大。
但清晰传遍了整片战场。
「我不喜欢。」
「被当成样本。」
「被当成。」
「一串统计字段。」
他抬头。
直视那一圈代表「宇宙议会」的环。
「可如果。」
「不把这套路子拿上去。」
「你们就永远只会在那些字段里。」
「写下『Recycled』那一栏。」
「那我宁可。」
「亲自。」
「拿着这一套 debug。」
「站到你们面前。」
「告诉你们。」
「哪怕在你们设计之外。」
「也有别的写法。」
——
他深吸一口气。
仙帝巅峰的威压在这一刻收拢。
只剩下一种极为纯粹的意志。
「所以。」
顾青云道。
「我确认。」
「在知道了全部风险之后。」
「仍旧选择前往宇宙核心。」
「让这条异常路径。」
「在你们的议会上。」
「被正大光明地讨论一次。」
天幕上的「confirm(Local-decision)」条目，随之亮起。
「状态：
已确认。」
——
宇宙使者静静看着他。
许久。
它低声道：
「收到。」
「Local-branch-314。」
「核心节点意愿确认完毕。」
「后续流程。」
「等待上层批复。」
那一刻。
整个规则沙盒仿佛轻轻一震。
更高处的某些视角节点，微不可察地亮了一线。
并未立即给出新的条款。
却已经在这片小小的宇宙分支上，留下了更深的一枚「标记」。
——
通往宇宙核心的主干通道。
依旧只是轮廓。
尚未真正开启。
可在所有人的感知里。
那条路已经在那里了。
无论他们愿不愿意。
这片宇宙。
已经被放到了更高一层的案台上。
接下来等待他们的。
将不再只是天帝、上界统帅，甚至不只是这位宇宙使者的判断。
而是整座「宇宙议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