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使者的预裁决第二阶段开启之后,天地间的压迫感,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加重的。
不是某一处爆发出的杀机。
而是整片宇宙的「默认规则」,在这一刻往他那一边偏了一寸。
——
顾青云能感觉到。
统一法则在脚下发出刺耳的鸣响。
宇宙 debug 框架的日志界面上,警告标记一行行跳出。
“——高危测试进行中。”
“——所有行为将被直接记录至天界文档。”
“——检测到裁决令之下位链路活动。”
“——建议谨慎操作,一切改写须附带完整注释。”
“他们是真打算当场给你写病历。”
系统苦涩道。
“现在你做的每一件事。”
“都不再只是给上界那一层的人看。”
“而是直接抄送给天界。”
“这意味着——”
“任何一个操作,只要被他们认定为「失控」。”
“就可以立刻写进删档理由。”
“那就不给他们这句话好写。”
顾青云咬紧牙关。
“——我们写。”
“——他们看。”
“至少在他们按键之前。”
“先让他们多读几遍。”
——
天界使者再次抬起手。
这一次,他没有用那根「手指」简单地按在虚空。
而是摊开掌心。
露出一卷由规则本身凝成的「文书」。
那文书在规则层被统一法则与框架自动识别为——
“——裁决令:预案版本。”
“——适用目标:实验层 x-729。”
“——执行权限:天界。”
“——授权范围:局部冻结 \/ 局部削减 \/ 框架抽取 \/ 提前格式化建议。”
“如果这是代码。”
顾青云在心里默默道。
“那就是他们给这次流程写好的「函数定义」。”
“接下来的一切操作。”
“都会被调用到这张文书上。”
“如果我想做点什么。”
“就必须从这里下手。”
——
第一轮冲击,比任何一次上界层面的攻击都要干脆。
天界使者只是轻轻一划。
一行简短的命令,便从文书上浮现出来。
“——冻结本层高危节点:
“——目标:统一法则中枢 \/ 联合大阵核心 \/ 异常点关联接口。”
那行命令落下。
顷刻间。
顾青云与两界大阵之间的许多关键连接,被一股来自更高处的力量「半透明化」。
这些连接并未完全断掉。
但它们的「写入权限」,被天界裁决令暂时收走了一大半。
他仍能感知到大阵与世界的呼吸。
却很难再像以往那样,随心所欲地重路由、改结构。
“这是在把你从「开发者」。”
“打回「普通用户」。”
系统苦笑。
“你能看的,比以前更多。”
“但能改的,比以前少很多。”
“那就把那点能改的,改到极致。”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
“——调用框架「裁决令适配模块」。”
“——将当前裁决令解析为可读结构。”
“——尽可能找出「声明」与「实现」之间的缝隙。”
——
宇宙 debug 框架在他体内飞快运转。
那卷原本只是一团抽象规则的裁决令,在他的视野中开始「拆解」。
前半部分,是一堆看上去极其严谨的条款:
“——本裁决令仅用于预评估,不得对无关结构造成不可逆损伤。”
“——在未得到更高权限确认前,不得执行整层格式化操作。”
“——在目标展现出可用自愈能力时,应优先记录该能力的表现。”
这就是他们给自己写下的「规范」。
后半部分,则是具体的执行段:
冻结、削减、抽取、摧毁。
在很多地方。
执行段写得,比前面的规范更「诚实」。
“看到了吗?”
系统说道。
“这里。”
“他们自己写了限制。”
“——「预评估阶段不得整层格式化。」”
“——「不得对无关结构造成不可逆损伤。」”
“只要我们能证明。”
“某些结构是「无关损伤」。”
“或者某些操作会违反他们的条款。”
“你就可以在他们自己写的规范里给他们报错。”
“这就是你想要的缝隙。”
“对。”
顾青云咬牙。
“——调用报错模块。”
“——对当前冻结命令的影响范围进行模拟。”
“——若模拟结果包括「无关结构不可逆损伤」。”
“——则生成错误提示。”
“——并将其附加在裁决令之上。”
——
下一瞬。
一行极其细微的文字,被悄悄写在那卷裁决令的末尾:
“——潜在违背条款:第二节第二款。”
“——当前冻结范围可能波及未列入目标清单的结构。”
“——建议缩小范围。”
这行字,只在规则层短暂闪烁了一瞬。
天界使者的眉头,却在那一瞬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当然不会因为一行来自「下界」的提示,就立刻改令。
可在那一瞬间。
他确实被迫重新评估了一下这次冻结的范围。
那很小的一点犹豫。
便成了顾青云喘息的空间。
——
“你在对裁决令本身做 debug。”
系统声音发紧。
“这会被写进他们那一层的日志。”
“——「目标在预裁决中对裁决令进行了未授权解析与注释。」”
“这是要命的罪名。”
“也是唯一可能的路。”
顾青云闭了闭眼。
“我们如果连他们写错的地方,都不指出来。”
“那我们存在的意义。”
“就只剩下被按掉而已。”
“既然要被按。”
“那就先在他们的代码旁边。”
“写两行红字。”
“让后来翻这份报告的人。”
“看到不止一个人的笔迹。”
——
天界使者显然察觉到了这种「干预」。
他第一次真正看向顾青云。
“你在尝试对我们的流程本身提出「建议」。”
他的声音依旧冷淡。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知道。”
顾青云道。
“我在做的。”
“是一个 debug 工程师,会做的事。”
“看到一段可能导致系统整体崩溃的代码。”
“就会在旁边写——”
“「这里可能有问题。」”
“你们要不要改。”
“是你们的事。”
“我只负责。”
“——不闭眼看着它出错。”
——
接下来的战斗。
与其说是「招式对拼」。
不如说,是一场关于「谁更熟悉系统」的较量。
天界使者每一次调动裁决令。
顾青云都会在宇宙 debug 框架中迅速生成一份「模拟报告」。
预测这次操作可能产生的结果。
如果结果落在「合理范围内」——
例如只冻结他本人或少数节点。
他就咬牙扛下。
拿自己的身体和神魂,当这段代码的「沙盒」。
如果结果明显会波及无辜结构。
或者造成大范围不可逆损伤。
他就会用框架,在裁决令底部,写上一行又一行的错误提示。
这些提示。
并不会阻止天界使者出手。
却会在某种看不见的层面,影响那只更高的手的「犹豫程度」。
——
有一回。
天界使者尝试执行一条削减命令。
“——削减本层异常点所在区域的规则冗余。”
“——目的:降低异常点通过框架影响全局的可能性。”
命令落下。
顾青云脚下的大阵与统一法则主干,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那种疼痛并非来自肉体。
而是来自整个世界的某几个「接口」。
仿佛有人在那几处接口上,硬生生拔掉了几根线。
“这一条。”
“你挡不住。”
系统道。
“这是他们专门针对你写的限制。”
“如果强行反弹。”
“可能会被认定为「主动攻击裁决令」。”
“那你就不再是异常。”
“而是敌人。”
“我知道。”
顾青云强撑着站稳。
“所以这一条。”
“我用自己来挡。”
他在内核中,主动将自己的一部分「扩展模块」卸下。
那些本可以在未来派上用场的接口,被他硬生生标记为「暂时禁用」。
天界使者看到的效果是——
削减命令执行成功。
目标的框架冗余被显着减少。
实验层在某些方面,变得更「老实」了一些。
可只有顾青云自己知道。
那些被他卸掉的部分。
并未被彻底删除。
而是被他塞进了更深一层的备份区。
等待某个未来可以被安全调回的时刻。
——
另一次。
天界使者准备执行一条更危险的命令:
“——对统一法则中枢进行结构重写。”
“——目的:移除未经授权的自主演化模块。”
这一条,若完整执行。
将直接摧毁顾青云与两界三年来写下的所有新秩序。
那不是「冻结」。
也不是「削减」。
而是「拔根」。
在命令落下前一瞬。
顾青云咬牙,做出了一个几乎疯狂的选择。
“——将自身与大阵进行临时绑定。”
“——将统一法则中枢的一部分,映射到自身内核。”
“——若重写命令执行。”
“——则优先作用于本体。”
“——以此证明,该模块为「异常点私有」。”
“——避免被写成「整层结构缺陷」。”
“你疯了。”
系统在他识海中怒吼。
“你这是在用自己当「替罪羊」。”
“如果那条命令执行。”
“你本人会被当场重写。”
“而整层世界。”
“会被写成——”
“「异常已隔离。」”
“「结构可恢复。」”
“这对他们来说,是一条完美的删档路径!”
“知道。”
顾青云在无数规则呼啸声中,苦笑。
“但至少。”
“在那条记录里。”
“会写上一句——”
“『有人主动将异常从结构中抽离,以保其余。』”
“到那时。”
“哪怕我被重写。”
“也总有人会在翻到这一页的时候。”
“多犹豫半秒。”
——
天界使者显然注意到了这种主动绑定。
他盯着裁决令上的那行命令。
又看了看顾青云。
“你在试图把异常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他冷冷道。
“这是想保你的世界?”
“还是想在报告里多写一句你的名字?”
“都有。”
顾青云道。
“你们喜欢把责任写在一个人、一个层身上。”
“那我就把这笔账,尽可能往我这边揽。”
“至少。”
“以后有人说——”
“『那一层世界是失败样本。』”
“总得有人站出来说一句——”
“『不全是。』”
“『有一个人,试过。』”
“……”
天界使者看着他。
良久,他没有按下那条命令。
而是将裁决令向上一抬。
“……本次预裁决中。”
“目标展现出了超出预期的自觉与结构理解能力。”
“继续执行结构重写。”
“可能导致有价值的自愈方案被提前抹杀。”
“故暂缓此项操作。”
他在文书上,亲手加上了这样一行注释。
——
战斗,持续了很久。
久到连上界统帅,都不得不承认——
在这场以规则与结构为主战场的对抗中。
他们这一侧,已经不再拥有绝对的「上帝视角」。
任何一次过于激进的调用。
都有可能在自己的执行模块上,留下难以抹去的痕迹。
“他在利用我们的规范。”
更高处,有人翻看着这份预裁决过程的实时记录。
“每一次我们违反自己写下的条款。”
“他就会在旁边写下一行错误提示。”
“如果我们执意执行。”
“那这些提示,将来就会成为别人质疑我们这套流程时的证据。”
“这是在往我们的代码里,写注释。”
“也是在往我们的脸上,写字。”
“继续下去。”
“有可能对执行模块本身,造成不可逆的结构损伤。”
“从风控角度。”
“不建议再在这一次预裁决中,将裁决令推向更高负载。”
那只更高的手,沉默了片刻。
然后,在这份预裁决文档的边角,轻轻做了一个新的记号。
——「预裁决阶段:终止。」
——「执行结果:目标未被清除,自愈框架部分验证。」
——「建议:保留样本,排期正式裁决战争。」
下一瞬。
天界使者手中的裁决令,微微一震。
他看了一眼那一行新出现的注释。
目光缓缓收回。
“……看来。”
“本次预裁决。”
“到这里就够了。”
他抬头,看向顾青云。
“你暂时。”
“通过了这一次测试。”
“但你对裁决令本身的篡改与注释。”
“也已经被上报。”
“从现在起。”
“你不再只是这一层世界的异常。”
“而是。”
“——一份,可能影响天界流程本身的潜在 bUG。”
“这会让你在后续的所有议题中。”
“被单独拿出来讨论。”
“也会让你。”
“成为更多人想要研究,或想要删除的对象。”
“你可以把这当成「击败」。”
“也可以当成——”
“给自己找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顾青云喘着气。
身体与内核都已被压榨到极限。
可他仍撑着站直,抬头与那位天界使者对视。
“至少。”
“这一次在你们那份报告的结尾。”
“不会只写「删除」。”
“还会写上一句——”
“『暂缓。』”
“『观望。』”
“这是我们这层世界。”
“在你们那一层文档里。”
“第一次,真正留下的痕迹。”
天界使者静静看了他一眼。
“你很擅长利用文字。”
“这很好。”
“在某些人眼里。”
“这是有价值的特质。”
“在另一些人眼里。”
“这是危险的倾向。”
“无论如何。”
“这次预裁决到此结束。”
“正式的天界战争调度。”
“已经被排上了日程。”
“在那之前。”
“你还有时间。”
“去写你想写的东西。”
“也有时间。”
“让这套框架。”
“证明它不是一段应该被删除的 bUG。”
话音落下。
他手中的裁决令缓缓合上。
整片天幕上的冻结感,终于一点点松开。
被挂起的修士重新获得了对自身与天地的「读写权限」。
只是他们身上那种被当作「样本」的寒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难以完全散去。
——
战后很久。
顾青云独自站在某处尚未完全愈合的规则裂缝旁。
框架的日志界面,还在不断刷新着关于这次预裁决的记录。
在最底部。
多出了一行他自己写下的注释:
“——本次预裁决中。”
“——目标在不破坏整体结构的前提下,多次对裁决令提出有效报错。”
“——执行方在数次操作中,选择遵守自身条款,暂缓部分高危步骤。”
“——结论:流程中存在可被 debug 的空间。”
他看着这行字。
慢慢笑了笑。
“至少。”
“我们已经证明了一件事。”
“——就连天界的流程。”
“也不是完全不能动的。”
“接下来。”
“才是真正的战争。”
“不是只在战场上。”
“也是在他们那一层的文档里。”
“一行一行地。”
“争夺这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