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静静立在联盟主城中央广场。
没有轰鸣，没有雷霆，甚至连半点灵气波动都不显，只是一束极其纯净的光，从高不可测的天外垂落，将整片广场照得洁白一片。
那种洁白，不像仙光，更像是纸上空白的底色。
顾青云站在人群前方，抬头望着光柱。
他刚从魔仙那一战中勉强站稳，大罗金仙的境界还未来得及真正巩固，识海中的混沌沙盒残缺不全，像一台刚从死机边缘拖回来、cpU 还冒着烟的机器。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上面的人，来了。
光柱内部的轮廓渐渐清晰。
那是一名白袍男子。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面容也算不上多么惊艳，只是五官线条干干净净，整个人像一笔一画按规矩描出来的线稿。
他身上的白袍没有半点花纹，只有领口处有一枚极小的银色标记，形状类似某种极简的印记。
那印记乍一看毫不起眼，却让所有站在场中的大能同时感到心底一紧。
那是一种比魔仙帝更高一层的压迫感，却又不带半点情绪。
就像某个一直在后台运行的主程序，忽然把界面投到了你面前。
“检测到未知高维规则实体。”
系统在顾青云识海里压低声音，“波动特征与此前仙帝遗迹星图中记录的那缕神界法则高度吻合。”
“危险等级：超出当前世界上限。”
“建议：装死。”
“……”
顾青云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这是给我的战术建议？”
“这是给你的人生建议。”系统严肃道，“以你当前沙盒完整度，正面对撞神界使者，属于自带爆破光效的送人头行为。”
“知道了。”
顾青云缓缓吐气，目光却没有从光柱上移开。
“可惜，有些时候，装死，也要先有人替你挡那一下。”
白袍男子在光柱中睁开眼。
他的目光从高空俯视整座主城。
这一眼，没有任何威吓的刻意，却让城内所有修士同时心头一冷，仿佛被人从体检扫描仪里穿透了一遍。
“记录完成。”
那人开口，声音平淡。
“本地世界版本：仙界三号分区，当前状态：多次遭受高维入侵，未经授权启用高危临时补丁一次，经历魔仙界越权调用一次。”
他一字一顿，将这些话像读报告一样陈述出来。
“综合评级：不稳定，管理缺失。”
广场上一片死寂。
这些听起来像术语的话，落在修士耳中，却只剩一个含义——
在他眼里，这个世界，就是一个长期没人打理的烂项目。
“阁下，可否说明来意？”
万象真人深吸一口气，站了出来。
他身上的伤势尚未痊愈，气息微微不稳，却依旧挺直了背脊。
白袍男子的视线在他身上略停了一瞬。
“本位，神界维护司第三序列使者，名为白序。”
白袍男子淡淡道，“奉神界主控天命，前来确认本地世界的版本状态，并宣布后续管理规则。”
“从今往后，仙界，将被正式纳入神界监管体系。”
“我们，将对你们世界拥有最终决策与调整权。”
“监管体系……”
云霄仙君低声重复了一句，眼底闪过一丝阴影。
“请问，这所谓的‘管理规则’——”
联盟盟主忍不住问道，“具体指什么？”
白序抬手。
一面透明的光幕在他身侧浮现，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光点与线条，勾勒出一幅简化到极致的世界星图。
其中一角，正是仙界所在的那一片。
那一片区域被单独圈出，旁边标注着一行淡淡的小字：
“仙界三号分区：未归档，状态不稳定，建议纳入统一维护计划。”
“根据神界维护条例，凡被纳入监管体系的下辖世界。”
白序语速不紧不慢，“需定期向上层提交资源与数据，以换取继续存在的资格。”
“具体而言——”
“第一，每一百年，需上缴一定比例的高阶资源，用于支持上层对本世界的安全维护。”
“第二，每千年，需择优输送一定数量的高潜修士，前往上层参与更高维度战线。”
“第三，在未得到许可的前提下，本界不得擅自对世界底层规则做出超规格改写。”
“包括但不限于，上古那次九转仙帝路，以及最近一次混沌补丁。”
他的目光淡淡扫过顾青云所在的方向。
顾青云心中一凛。
“他看见了。”
系统在识海里喃喃道，“不仅看见了九转，也看见了你的混沌仙帝诀。”
“对他来说，这只是两次‘未经审批的危险修改’。”
“综上。”
白序收回视线，语气未变。
“为保证本界在后续高维冲突中的稳定存在，本位将代表神界主控天，接管对仙界的版本管理。”
“你们保留在局部规则上的运维权限。”
“但需要在神界制定的大框架之内行动。”
“拒绝，等同于放弃被维护的资格。”
“在那种情况下，本界一旦再次遭遇上古级别的入侵，将不再获得上层资源的倾斜。”
“后果自负。”
广场四周，空气似乎都沉了一寸。
世人听不懂什么“版本管理”“资源倾斜”，只听懂了最后几句话的意思。
——从今天起，仙界要给一个谁都打不过的上面，按时交保护费。
——不交，就等着下次再被人从外面一脚踩碎。
“神界当年，可曾出手，拦下那一脚？”
一道略显沙哑，却极为冷静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众人一怔，齐齐回头。
说话的人，是刚刚被推举为副盟主的顾青云。
他此刻站在广场边缘，看起来比任何人都像该躺在床上的那个。
可他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走了出来。
白序看向他。
那一瞬间，顾青云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整个存在被一双更高一层的眼睛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
“记录对比。”
白序淡淡道，“本地变量，顾青云。”
“参与中州魔仙入侵事件，擅自调用高危混沌接口，对魔仙界越权调用进行剪裁。”
“境界：大罗金仙初期。”
“本命架构：混沌仙帝诀 alpha 版。”
“风险等级：高。”
他顿了顿。
“当年上古那一脚，本界的确没有得到足够的上层支持。”
“那一次，是更高一层的冲突波及到你们身上。”
“你们当时，只是溅起的火星。”
“为那一次，神界已经付出代价。”
“现在，不过是来把账目算清。”
“付出代价？”
万象真人冷笑一声，终于忍不住开口。
“当年，是我们这一个世界，被迫拉去当挡箭牌。”
“最后，是一位仙帝用自己的命，把那道来自更高一层的手按了回去。”
“你们所谓的代价，是在日志上记了一行字？”
白序的目光扫过他，眼底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淡。
“仙帝九转方案，经上层备案。”
“你们那位，确实完成了一次高危险度的本地补丁。”
“神界在那次事件中，承受了部分来自更高层级的反噬。”
“这就是所谓‘共同付出代价’。”
“至于你们世界本身受到的损耗——”
“在我们的账目中，被归类为一次‘可接受范围内的局部损失’。”
一句“局部损失”，让无数人的拳头在袖中暗暗紧握。
顾青云看着白序，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不是脸，而是这种语气。
他在自己前世写代码、读文档的时候，曾无数次见过这种语气——
写文档的人，总是把那些本该写进“重大事故”的东西，轻描淡写塞进“已知问题”一栏。
然后在备注里补上一句：“影响范围可接受。”
“阁下刚才说，拒绝协议，等同于放弃被维护的资格。”
顾青云缓缓开口。
“那请问。”
“这份协议，是不是也包含你们对我们的‘彻底归档’权利？”
白序看了他一眼。
“如果本界在未来的高维冲突中表现为‘多次不可维护’，或对上层结构构成威胁。”
他平静道，“是有可能被执行归档程序的。”
“归档之后，本界的全部数据将被压缩，作为样本保存。”
“当前这个版本，将不再保留。”
广场四周，许多修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
他们不懂“数据”“样本”这些词的具体含义，却听懂了最后一句——
这个世界，可能会被人按下“删除”，然后留下一份冷冰冰的备份。
“所以。”
顾青云点点头。
“你们的维护方案，是——”
“向我们收取资源、输送修士，限制我们修补自己的路子。”
“然后在必要的时候，有权把我们整个世界，一键打包成压缩文件丢进档案库。”
“这也叫维护？”
白序淡淡道：“这是成本换取存在的方式。”
“相比彻底被高维冲突抹除，这已经是较优选项。”
“对于写这份方案的人来说，的确是。”
顾青云轻轻笑了一下。
“可惜，我站在的是这片被写来写去的世界这边。”
“你们上次写九转的时候，没有提前问过这个世界愿不愿意。”
“这一次——”
“至少，得有人先把‘不同意’三个字说出来。”
白序看着他，目光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真正的变化。
“你要拒绝？”
“代表你个人，还是代表这个世界？”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
他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有期待、有恐惧，也有愤怒。
“我，代表我自己。”
“也代表所有，不愿意被当成测试环境的生灵。”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遍整个广场。
“我们可以谈合作。”
“可以在平等的前提下，交换信息、资源，一起对付更高一层的威胁。”
“但我们，不能接受在没有选择权的情况下，被登记成你们名下的从属世界。”
“也不能接受，在签了这份协议之后，你们就有资格，用一纸命令，决定我们这一版，到底还配不配活下去。”
一时间，广场上一片寂静。
无数修士屏住呼吸。
他们从未想过，会有人在神界使者面前，说出这样的话。
“很好。”
白序点点头。
“所以，在你们的理解中，这份协议，是不公平的。”
“你们，拒绝被管理。”
“那就只能执行下一步流程。”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只是在说“那就进入下一页”。
“根据神界维护条例，凡出现对上级管理协议有强烈抵触的严重异常变量。”
“允许执行一次‘局部权限回收’与‘示范性镇压’。”
“以确保本界其他部分，能正确理解上层意志。”
“简单说。”
系统在顾青云识海里冷冷翻译，“他准备当众揍你一顿，顺便告诉所有人——反抗的下场。”
“我知道。”
顾青云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收紧。
“你现在的沙盒完整度，只有一成。”系统咬牙，“哪怕只是挨一下，都是拿命赌。”
“这一次，我不会挡你。”
“你要退，我帮你找一百个理由。”
顾青云沉默了几息。
“系统。”
“在。”
“把我们从仙帝遗迹到魔仙入侵，再到刚刚剪断通道的所有战斗日志，全部调到前台。”
“包括每一次调用、每一个错误提示、每一行被你塞进‘已知问题’里的备注。”
系统一愣。
“你要做什么？”
“我要让他知道。”
顾青云抬头，看向白序。
“我们不是在闹脾气。”
“我们，是在认认真真地，给这个世界做 debug。”
“而且——”
“我们，打算继续写下去。”
白序抬起右手。
他没有施展任何夸张的法术，只是从虚空中轻轻抽出一条极其细小的光线。
那条光线几乎透明，却带着一种让所有人本能颤栗的气息。
“权限调用：神界下位规则，标记编号 c-01。”
“目标：本地异常变量——顾青云。”
“执行内容：局部权限冻结，示范性镇压。”
光线在他指尖轻轻一弹。
整座仙城的光线在一瞬间暗了一度。
所有人都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喉咙，说不出话来。
顾青云却只是缓缓吸气，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明。
识海深处，一行行战斗日志飞快翻过。
上古仙帝遗迹的那一幕、魔仙帝领域重写的每一次波动、自己用残破混沌剪掉那条入侵主干线的瞬间，全都在这一刻重新拼合在一起。
“系统。”
“在。”
“这一击，不一定挡得住。”
“但——”
“我们至少，要知道它是怎么打下来的。”
“要知道，它写进我们世界的时候，写的是哪一行。”
“要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把这一行，也改掉。”
光线落下。
天地间的所有声音，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场比魔仙更高一层的冲突，就此揭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