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南市的晨光,总带着一股子烟火气的暖意。天刚蒙蒙亮,挑水的脚夫就踩着青石板路匆匆而过,水桶碰撞的“哐当”声,混着街边包子铺蒸笼掀开时的“呼”声,在巷弄里悠悠散开。张记炙羊肉的铺子前,张大叔正蹲在地上生炭火,干燥的果木炭被火星引燃,冒出淡淡的青烟,带着松木特有的香气。
世允一大早就从东宫溜了出来,身上换了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腰间只系了块普通的玉佩,看起来就像个寻常的读书人。他昨夜辗转难眠,满脑子都是赵烈说的流民惨状和雁门关的困境,心里打定主意,要先在南市办起粥棚,再慢慢想办法让父皇松口。可真站在南市的街口,看着往来的人流,他又有些犯难——粥棚该设在哪里?需要多少粮食?会不会引来萧庭安的阻挠?
“公子,看您愁眉不展的,是遇到难事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世允回头一看,正是张记炙羊肉的张大叔,他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正笑着朝自己走来。
世允笑了笑:“张大叔,我在想,能不能在这南市办个粥棚,给流民们施点热粥。”
张大叔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公子心善,可办粥棚哪那么容易啊。先说这粮食,得从太仓调吧?萧相把持着户部,没他点头,太仓寺卿敢随便拨粮?再说这地方,南市寸土寸金,哪有空闲地儿搭帐篷?”
世允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难,可看着那些流民挨饿受冻,实在不忍心。”
“公子要是真打算办,老汉倒能帮上点小忙。”张大叔拍了拍胸脯,“我这铺子后头有块空地,虽然不大,搭两三个粥棚绰绰有余。粮食方面,我也能动员南市的商户捐点,多少是份心意。可大头还得靠官府,不然撑不了几天。”
世允眼睛一亮:“多谢张大叔!商户捐赠是锦上添花,关键确实在官府。我这就去太仓寺碰碰运气,若是能调拨些粮食,粥棚就能尽快开起来。”
正说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只见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围着一个乞丐推推搡搡。那乞丐约莫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用一根破布条胡乱扎着,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手里捧着半块发霉的胡饼,另一只手拄着根光秃秃的木棍,看起来弱不禁风。
“老疯子,赶紧滚!别挡着老子做生意!”卖糖葫芦的小贩王二,一脚踢翻了乞丐放在路边的破碗,铜钱滚了一地,“天天在这儿晃悠,讨不到钱还占地方,晦气!”
乞丐踉跄了一下,却死死护着手里的胡饼,咧开嘴笑了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饿……饿啊……当官的在府里吃大鱼大肉,百姓在街边啃冷硬饼;当兵的在边关喝稀粥,流民在墙角咽口水……”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说的话颠三倒四,周围的人都笑着躲开,只当他是个疯癫的老乞丐。
世允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快步上前,扶起差点摔倒的乞丐,又弯腰把地上的铜钱一个个捡起来,放回破碗里。“老人家,您没事吧?”他轻声问道,从怀里掏出几枚碎银子,塞到乞丐手里,“去买点热乎的吃,别饿着。”
乞丐捏着银子,却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直勾勾地盯着世允,忽然把手里的胡饼递了过去:“公子……你是个好人,这胡饼给你吃。别看它发霉了,能填肚子。饿兵护不了饿民,饿民喂不饱饿兵,这个理儿,你得懂啊。”
周围的人见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王二擦了擦手里的糖葫芦,打趣道:“公子,别理这老疯子,他天天就会说些胡话。发霉的饼哪能吃,小心闹肚子!”
张大叔也劝道:“公子,这乞丐脑子不清醒,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世允却没有笑。他看着乞丐那双浑浊却异常明亮的眼睛,心里忽然一动——这乞丐说的“饿兵护不了饿民,饿民喂不饱饿兵”,不正是如今大晟面临的困境吗?他抬头看向张大叔和王二,认真地说:“老人家说得没错。咱们想想,雁门关的士兵饿着肚子,怎么有力气打仗?百姓们流离失所,吃不饱饭,又怎么有心思生产?士兵守不住边关,百姓就没安稳日子过;百姓没饭吃,士兵也得不到充足的粮草,这就是个死循环啊。”
张大叔和王二愣住了,仔细一想,还真觉得有道理。王二挠了挠头:“公子这么一说,好像真是这么回事。那……那咱们能做点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士兵和百姓都受苦吧?”
“所以我才想办粥棚。”世允指着不远处的流民,“先让他们吃上热饭,稳住民心。再想办法解决粮草问题,让士兵们能安心守边关。只有军民都安稳了,这天下才能太平。”
乞丐见他听进了自己的话,笑得更开心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嘴里嘟囔着:“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你这脑子,比那些只会勾心斗角的官儿灵光多了。”说完,他忽然凑近世允耳边,压低声音说,“太仓西角的粮仓,囤着不少陈粮,放着也是放着,不如拿出来给百姓填肚子。”
世允心中一惊,这乞丐竟连太仓的情况都知道?他刚要追问,乞丐却拄着木棍,捧着银子,慢悠悠地往前走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帝鼎重,民心定;粮草足,江山稳……陈粮换民心,比藏着发霉强……”
“这老乞丐,还真有点奇怪。”张大叔看着乞丐的背影,嘀咕道,“说他疯吧,有时候说的话还挺在理;说他不疯吧,又整天疯疯癫癫的。”
世允却没心思纠结乞丐的身份,他握着手里的胡饼,对张大叔说:“张大叔,咱们现在就去太仓寺。您刚才说的铺子后空地,就用来搭粥棚,麻烦您先找些人帮忙准备材料。”
“好嘞!”张大叔爽快地应道,“我这就去叫上几个伙计,保证把粥棚搭得妥妥帖帖的!”
世允又转向王二:“王大哥,能不能麻烦你去通知一下南市的商户,就说我想办粥棚救济流民,若是大家愿意捐些粮食或钱财,我感激不尽。”
王二拍了拍胸脯:“公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跟南市的商户都熟,他们都是好心人,肯定愿意帮忙!”
世允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太仓的方向走去。他刚走没几步,就看到赵烈带着几个士兵匆匆赶来。“公子,您怎么跑这儿来了?东宫的人都快急疯了!”赵烈见到世允,松了口气,“我听张大叔说您要办粥棚,特意带了些人手过来,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世允笑了笑:“正要找你帮忙。我打算先去太仓寺调拨粮食,你带着人去张大叔铺子后的空地,和他一起搭建粥棚,再准备些大锅和碗筷,争取今天就能给流民们施粥。”
“好!”赵烈应道,“不过公子,太仓寺卿那边,恐怕不会轻易松口吧?萧相一直盯着太仓,没他的命令,寺卿哪敢随便拨粮?”
“我知道。”世允眼神坚定,“但我会想办法说服他。实在不行,我就进宫求父皇。不管多难,这粥棚必须办起来!”
两人分头行动,世允独自来到太仓寺。太仓寺卿李嵩正在清点粮食,见到世允,连忙放下手中的账簿,躬身行礼:“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世允开门见山:“李寺卿,我来是想从太仓调拨一万石粮食,在南市办粥棚,救济流民。”
李嵩脸色一变,连忙摆手:“太子殿下,这可不行啊!太仓的粮食都是有定数的,要供应皇宫和军队,没有陛下的旨意,我不能随便调拨。再说,萧相也交代过,没有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不能动太仓的粮食。”
“李寺卿,事有轻重缓急。”太子世允上前一步,语气诚恳,“如今南市的流民越来越多,不少人都快饿死了。若是再不管,恐生民变。一万石粮食对太仓来说不算多,却能救不少人的命。至于萧相那边,我会去跟他说,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李嵩面露难色:“太子殿下,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实在是萧相那边不好交代啊。他要是怪罪下来,我这寺卿的位子都保不住。”
“李寺卿,你想想。”太子世允看着他,“若是流民闹事,影响了洛阳的安稳,陛下怪罪下来,你觉得萧相会替你担责吗?到时候,恐怕你不仅保不住位子,还会落得个失职之罪。可若是你帮我办了这件事,救了百姓,皇上定会嘉奖你,萧相国就算想怪罪,也找不到理由!”
李嵩沉默了。他知道太子世允说得有道理,萧相国向来只重权力,若是真出了乱子,绝不会护着他。他犹豫片刻,咬了咬牙:“好,太子世允殿下,我信您一次!一万石粮食,我给您调拨!但您得给我写个条子,万一萧相国问起来,我也好有个交代。”
“多谢李寺卿!”太子世允心中一喜,连忙写下条子,递给李嵩,“你放心,我这就进宫向父皇禀报,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离开太仓寺,世允立刻进宫,向皇帝呈递了奏折,把办粥棚和调拨粮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还特意提到了那个疯乞丐说的话。“父皇,那老人家虽疯癫,却道出了‘饿兵护不了饿民,饿民喂不饱饿兵’的道理。儿臣认为,要想守住雁门关,必须先稳住民心,让百姓有饭吃,这样才能凝聚力量,支持军队!”
皇帝看完奏折,又听了太子世允的话,点了点头:“允儿,你说得有道理。民心是根本,若是民心涣散,江山社稷就岌岌可危。办粥棚救济流民,是件好事,朕准了!至于分荒田给流民耕种的事,你也可以试试,先在洛阳城外试点,看看效果。”
“儿臣谢父皇!”太子世允心中大喜,连忙叩谢。
离开皇宫,太子世允没有回东宫,而是直接去了萧府。萧庭安听说太子世允来访,心中疑惑,却还是让人把他请了进来。
“太子世允殿下今日前来,不知有何要事?”萧庭安端着茶盏,慢悠悠地问道,眼神中带着审视。
太子世允开门见山:“萧相国,今日前来,是想和你商议两件事。一是南市办粥棚救济流民,我已从太仓调拨了一万石粮食,还请萧相国支持;二是想把洛阳城外的荒田分给流民耕种,朝廷提供种子和农具,等他们有了收成,再缴纳少量赋税。”
萧庭安放下茶盏,脸色沉了下来:“太子殿下,调拨粮食办粥棚,事先为何不跟老夫商量?太仓的粮食是供应朝廷和军队的,岂能随意动用?还有分荒田给流民,那些荒田大多是士族的产业,你这么做,会引起士族不满的!”
“萧相国,事出紧急,来不及跟你商量。”世允平静地反驳,“流民们都快饿死了,若是再不救济,恐生民变。至于荒田,大多是无人耕种的闲田,与其让它们荒废,不如分给流民,让他们为朝廷缴纳赋税。士族那边,朝廷可以减免部分赋税作为补偿,这样对大家都好。”
萧庭安冷笑一声:“太子殿下,你太天真了!士族岂会轻易同意?一旦他们联合起来反对,朝廷会动荡不安的!”
“萧相国,难道你想看着流民饿死,看着朝廷失去民心吗?”世允看着他,语气严肃,“民心是江山的根基,若是失去民心,就算士族支持,大晟的江山也坐不稳!你身为丞相,难道不该以百姓和朝廷为重吗?”
萧庭安被问得哑口无言,沉默片刻,说道:“此事事关重大,容老夫考虑考虑。”
世允知道萧庭安是在拖延,却也没有办法。他站起身:“萧相国,此事关乎百姓生计和朝廷安危,还望你尽快给我答复。”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萧府。
回到南市时,粥棚已经搭建好了。几顶巨大的帐篷整齐排列,旁边支着十几个大锅,士兵们正在往锅里倒米,袅袅炊烟升起,空气中弥漫着米粥的香气。流民们排着长队,脸上满是期待,王二带着几个商户,正把捐赠的粮食和钱财递给赵烈。
“公子,您回来了!”赵烈见到世允,连忙迎上去,“一切都准备好了,再过半个时辰,就能给流民们施粥了!”
世允点了点头,走到粥棚前,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充满了感慨。就在这时,那个疯乞丐又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个刚买的热乎胡饼,走到世允面前,笑着说:“公子……做得好……粥棚开起来,饿民有饭吃;荒田分下去,百姓有地种。饿兵有粮扛,江山才能稳啊。”
世允看着他,也笑了起来:“老人家,多谢你。若不是你点醒我,我还想不到这些。”
乞丐摆了摆手,捧着胡饼,慢悠悠地走了,嘴里依旧哼着那首不成调的曲子:“帝鼎重,民心定;粮草足,江山稳……”
夕阳西下,将洛阳城的街道染成了金色。粥棚前,流民们捧着热气腾腾的粥,吃得津津有味,不少人一边吃,一边抹着眼泪,嘴里说着“谢谢太子殿下”。世允和赵烈站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公子,您看,百姓们多开心啊。”赵烈感慨道,“只要咱们真心为百姓做事,他们一定会支持咱们的。”
世允点了点头:“是啊,民心易得,也易失。咱们一定要坚持下去,不仅要让百姓有饭吃、有地种,还要让他们过上安稳的日子。只有这样,才能重铸帝鼎,一统天下。”
夜色渐浓,南市的灯火渐渐亮起,粥棚前依旧热闹。世允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很多困难等着他,但他有信心,只要守住民心,就一定能克服所有困难,让大晟重现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