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的一举梭哈可是真帮大忙了,那时候我还绞尽脑汁,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想着从哪儿搞足够的法师和高级知识分子呢!打仗需要魔法支援,重建更需要知识和智慧。”
“毕竟我带的部队里面五十个人里能找出一个会认字的,都算识字率‘高’得惊人了。战士们英勇无畏,但大多出身贫寒,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法师?那更是稀罕玩意儿,比沙漠里的甘泉还少见。整个军团初期就小猫三两只,还都是野路子出身,放个四阶大火球术都怕烧着自己眉毛的。”
约瑟夫摇了摇头,那时候情况多艰难啊,队伍里全是会打仗的大老粗,搞建设搞教育搞魔导的少得可怜,他是一边指挥作战、处理军务,一边还得硬着头皮身先士卒地搞教育。
晚上点着油灯,在帐篷里给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们上扫盲课,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认简单的军令。
想从队伍里拔出点有魔法天赋的法师人才来?
那简直是沙里淘金。
没办法,那时候的法师和圣职者就是先进的生产力。
魔法的力量,无论是用于战场杀伤、防御工事、还是后勤保障、通讯联络,可以很好地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地对抗人族与魔族之间那令人绝望的个体和整体战力失衡。
没有魔法,他们寸步难行。
“结果突然有一天,在我身边整天插科打诨、蹭吃蹭喝、看起来游手好闲混日子的半龙野法师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传奇强者兼法师议会议长什么的?我一度以为你在跟我扯淡!”
约瑟夫哈哈笑了起来,尤利西斯跟他一本正经说这件事儿的时候他还误以为那天是半龙人文化习俗里的愚人节什么的,这种玩笑居然都能开。
尤利西斯(分身)的嘴角也忍不住勾起,显然也想起了约瑟夫当时那副“你逗我呢?”的精彩表情。
结果就是在那几天之后,他亲自带队带来了一大堆同情抵抗运动的学院派法师来军团的根据地,他才不得不信了。
“你是我诸多考察对象中的其中一个,在当时。”
尤利西斯轻哼了一声,下巴微微扬起,覆盖着鳞片的脸上露出一丝被奉承后的满足感,显然把约瑟夫对往日的回忆当成了对自己的吹捧——他这条龙就吃这一套。
“你是我最后一个考察的对象,当时我调查了王国联军的,教廷联军的,还有其他一些地方性质的游击队伍。但是都没有找到我想要的领袖和希望。”
“王国联军军纪极其败坏,简直就是一群穿着军装的匪徒!他们经过的村镇,劫掠、强征、欺压百姓,和魔族肆虐过的村镇几乎看不出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教廷联军在军纪和信仰约束的约束下的确好上很多,至少表面维持着‘圣洁’的形象。但是不同教廷之间的分歧很大,领导权归属名义上归圣光女神和战神两大主流教派,但实际上其他派系的夺权行为一点儿也不含糊,明争暗斗,互相掣肘,内斗的很厉害。一盘散沙!”
“至于其他地方性质的游击队,我只能说,抵抗的意志很顽强,值得敬佩。但是思想上......格局不够大,目光只盯着自己的村庄、自己的山谷。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击退眼前的魔族小队就心满意足,所以注定成果有限,无法形成燎原之势。”
“在这之后,我发现了你,你的思想很奇怪,天马行空,甚至有些离经叛道,但实行起来却是出奇的好——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恢复生产,独立自主。
在别人还在想着怎么跟魔族干仗的时候,你最先想到的却是恢复农业生产和手工业制造,同时建设稳固的防御攻势,通过兵士帮助民众的方式获取当地百姓的支持和拥戴,并且以【参股承包】的方式对土地等资源进行再分配,建立基层生产组织单位......这些新词还都是你发明创造的,听着像天方夜谭,新颖,奇特,但是高效。
高效得让所有质疑者闭上了嘴。”
面对老友的“吹捧”,约瑟夫只是无奈地耸耸肩膀,那都是被逼出来的:
“没办法,那时候王国军不当人,视百姓如草芥。教廷军指望不上,内斗不休,远水解不了近渴。封邦贵族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动用自己的私兵去消耗魔族,而且还趁机大肆敛财收税发国难财。我不当个人的话,任由百姓在战火和盘剥中挣扎,这世道就真没人当人了。那跟魔族统治有什么区别?”
他耸耸肩膀,“虽然结果是好的,我们赢了战争,建立了帝国。但是旧的问题解决了,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可这不正是你最擅长的吗,亚历克斯。你总是说‘矛盾是永恒的,发展就是不断解决矛盾的过程’。旧事物最终是要消亡的,新事物最终是诞生并且成长壮大取代旧事物。这不正是你所期待的变革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尤利西斯。”
人族剑圣叹了口气,他们彼此之间非常默契的没有提到那个令诸神胆战心惊的核心问题——关于信仰、关于神性、关于那日益沉重的“人之子”冠冕所带来的终极束缚。
但是彼此之间的交流却完全在围绕着这一点,“十多年了,我都没看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希望啊。”
约瑟夫目光失焦地望着天花板华丽的吊灯,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
“所以我才说你的思想应该转变一下,你都是剑圣了,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力!未来还至少有两三千年的时间可以慢慢琢磨,你为什么会在区区十多年的时间里就......”
尤利西斯原本还在理所当然地高谈阔论,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一双黄金眸剧烈抖动,如同熔金沸腾。
他猛然转过头来,极其严肃地、几乎是带着审视地正视着此刻显得有些颓废的约瑟夫。
“你......连这种问题,都想到了吗?”
关于时间的悖论,关于文明悖论。
眼前的人类该是怎样的怪物啊,他的思维究竟已经触及了何等深邃、何等禁忌的领域?这简直是必然!难怪会汇聚那么多的信仰,不汇聚简直天理难容啊!
这份洞见本身,本身就是点燃信仰火炬的薪柴!
“不然呢,我总不能像个鸵鸟一样,说【相信未来的我的智慧】这种自欺欺人的屁话吧?但是我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前路茫茫,无迹可......可寻,发愁啊。”
然而,这沉重的叹息声还未落下——约瑟夫便听到身边的半龙法师(分身)突然开始...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尤利西斯,我是很认真地在发愁世界要完蛋啊!这个问题不解决,整个世界是真的要完蛋的节奏!你难道不明白严重性吗?难道我被信仰同化,最终上天堂变成一尊冰冷的神像,你真的会很开心吗?”
约瑟夫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莫名其妙,眉头微挑,这家伙怎么就不知道关心关心他呢?
尤利西斯的笑声渐渐平息,但他的黄金竖瞳却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他猛地凑近约瑟夫,亮起他那洁白锋利的尖牙,一字一顿,如同惊雷般吼道:
“你个蠢货,亚历克斯,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笨蛋!你还好意思骂我是蠢货?看看你自己!”
“你还没意识到吗?”
“你的人性——那份属于‘约瑟夫’,属于‘亚历克斯’,属于一个有血有肉、会迷茫、会发愁、会感到无力的‘人’的部分——此刻就正在回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