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豆的祖父是斯普林人,在勇者发布动员令之后义无反顾地投身于伟大的大陆战争之中。
战争胜利的多年之后,一枚银质勋章艰难地跋涉千山万水,送到了当时已经长大成人的糖豆父亲手上。
那枚勋章在夕阳下泛着冷冽的光,边缘处细密的划痕记载着跨越战场的荣耀传承。
但命运的齿轮却开始无情转动。
在与妻子新婚燕尔之际,这位年轻的父亲为给怀孕的妻子补充营养冒险深入山林寻找猎物,竟不幸葬身于村落附近的奇美拉之口。
据说当村民们找到残骸时,染血的背篓里还装着半筐红浆果——那是孕妇最需要的补血来源。
麻绳偏挑细处断,厄运接踵而至。
糖豆的母亲在分娩时遭遇难产,耗尽最后气力生下这个遗腹子便断了呼吸。
产婆后来回忆说,那个浑身雪白的女婴出奇安静,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望向虚空,仿佛早已预知自己不被祝福的宿命。
“村里族人都很害怕糖豆。”
“白化种是不祥的象征,更别说糖豆还接连克死了双亲。”
“糖豆出生的那个晚上祠堂里供奉的圣火突然熄灭了。长老们围着祭祀用的水瓮争论了一整夜,差一点就要对糖豆执行‘净化仪式’了。”
“就在他们要动手的时候有人想起来了祖父的勋章还供在祭坛上。按照《勇者军团临时约法》和以此起草的乡约,战争英雄的直系子孙是可以被豁免的。”
窗外的夜风卷起紫藤花瓣,有几片沾在她雪色的睫毛上。
“可他们也没有给你应有的照顾。”
约瑟夫能想象那个画面:
一个瘦小得如同被遗忘的幼兽般的白色身影,瑟缩在堆满干草、弥漫着尘土气息的阴暗谷仓角落,仅靠着村民们偶尔出于怜悯或忌讳而丢过来的、冰冷发馊的食物残渣,在恐惧与饥饿的夹缝中顽强地汲取着活下去的养分。
“但糖豆终究活下来了。”
“当其他像糖豆一样的‘灾厄’被沉入冰冷的寒潭时,糖豆还能在早晨的阳光里摸到祖父的勋章!还能听到母亲缝在我襁褓里的护身符叮当作响!”
“而且,而且村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让糖豆这样的‘灾厄’活到成年在斯普林古老的传统里已经是!已经是很大的破例了!”
客厅陷入短暂的寂静。
“所以这就是你被驱逐的理由?仅仅因为成年?”
“......嗯。”
“那你真的很了不起。从斯普林聚居区到这里,直线距离两三千公里,实际迁徙路线只会更长。
你飞越了黑松林、死亡沼泽,还有恶龙盘踞的灰岩丘陵,真的很了不起。”
“诶?”
少女抬头,有些不可思议,在坦白了自己“灾厄”的身份后,她早已做好了看到约瑟夫先生脸上出现恐惧、厌恶或至少是疏离神色的准备——就像族里每一个大人那样。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我。在帝国的主流文化里可没有白化症代表着厄运的说法。而我本人也从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如果所谓的‘不祥’诅咒真的存在......像我这样的人恐怕早就该死在战场上了,绝无可能活到今天这把年纪。”
前世挨了那么多拳师铁拳他都好好的,得了胰腺癌后死也是死在了三尺讲台上,这一世区区“灾厄”就想吓退他?
想什么呢?
糖豆愣愣的,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我飞了小半个冬月,最后好几天都没有找到吃的,所以一不小心就从天上掉了下来。”
“最后几天几乎没有进食,对吗?”
约瑟夫指着她锁骨下方淡青的血管:
“因为饥饿引发的飞行失能,从那么高的地方坠落下来,还恰好掉进尼特那老家伙的麦田里活着,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还被尼特那个老混蛋捡到了。”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补充了一句。
糖豆的耳尖瞬间又染上了熟悉的绯红,她有些急切地小声辩解:
“请不要…这么说尼特村长……”
“那老酒鬼用三言两语就骗你签了卖身契。”
男人冷哼着打断,紧接着就叹了口气。
“不过你为什么会选择帝都方向?附近明明有更安全的亚人部落。”
“拉米亚(蛇人)、阿拉克涅(蛛娘)、凯特人、道格人、半人马、半龙人都不是排外的种族,为什么会想着来这里?”
在《泰卡斯废奴宣言》与《亚人平等条约》颁布实施之后,泰卡斯帝国境内的亚人和普通人享有平等的权利,拥有平等的地位,在人类聚居地之外,分设众多亚人自治聚居地。
就比如附近的米诺斯村,就是米诺斯人(牛头人)的村落。
这里靠近泰卡斯帝国帝都,虽然也有很多亚人居住,但更多的还是人类。
“因为我想去看勇者纪念碑!就是帝都中央广场那尊超级巨大的巨大雕像!我,我想去朝圣,去亲眼看一看拯救我的大恩人!”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意料。
约瑟夫怔了怔,随即爆发出爽朗大笑。
笑声惊醒了屋檐下的风铃,叮咚声里混杂着少女急切的辩解:
“我知道这很荒唐!一个被放逐的灾厄之人,居然妄想——”
“不,这很勇敢。”
男人正色起来,指尖轻点她怀中的书本——那是本被翻得卷边的《勇者圣言录》:
“当年勇者正是顶着渎神者的污名踏上征途。命运从来不是既定的轨道,而是等待开拓的荒原。”
“......诶?”
少女不可思议的眨了眨眼。
约瑟夫先生还是这一路上第一个没有嘲笑她不自量力的人。
“你是非常勇敢的女孩,定会实现你梦想。”
“而勇者肯定会收到你的信念。”
糖豆愣了片刻,之后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嗯!”
她将书本抱在胸前,微微低下头,表示感谢。
太阳偏移了角度,照亮了糖豆脸上蜿蜒的泪痕。
这次她没有躲避,任由泪珠滴落在泛黄的书页上,在记载着勇者誓言的段落晕开淡淡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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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已逝,夜幕降临,如水的月光洒在宁静的小镇上。
书房里,一盏温暖的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男人坐在书桌前,手捧着一本书,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这是约瑟夫晚上睡觉前的习惯,阅读能让他的心灵得到片刻的宁静。
窗外,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诉说着夜晚的故事。
当鎏金座钟敲响第十声,约瑟夫合上《中位魔法论》,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笔记记载着整晚的思考,羽毛笔尖还凝着未干的墨渍。
“元素转换公式还是存在理解上的问题......”
“果然剑圣修习中位魔法还是有些勉强了啊......”
他轻轻合上书本,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喃喃自语着走向浴室,氤氲水汽中隐约传来走调的小曲儿。
“《中位魔法论》还是有些太难了,下次换一本《中位魔法基础》试一试吧。”
男人思索着,随后洗澡洗脸刷牙,换上宽松的睡袍,走到房门前对着镜子伸了一个慵懒的懒腰。
剑圣是生活,魔法才是爱好。
作为一个穿越者,谁不对神奇的魔法心生向往呢?
emm......果然,刮了胡子之后还是有点不适应。
——之前他遇到费解的难题时习惯性的抓一抓胡子,现在下意识的一摸,却只能摸到光滑的下巴颏儿。
得换个读书的习惯了。
薅胡子也就罢了,总不能对头发下手吧?
约瑟夫打了个哈欠,摇摇头,推开房门又随手关上。
等披着睡袍回到卧室时,男人慵懒的哈欠戛然而止。
月光如银纱覆在少女胴体上,瓷白的肌肤泛着凝脂般的光泽。
散落的银发在深色床单上蜿蜒成星河,发梢卷起俏皮的弧度。
蝠翼完全舒展,纤薄羽膜近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隐现其间。
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眼眸闪亮着,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流转着妖异的光彩,宛如古老传说中的勾魂妖精。
少女微微侧头,颈项拉出优美的弧线,锁骨凹陷处盛着晃动的月光。
约瑟夫的喉结剧烈滚动。
“糖豆?”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少女撑起上半身,这个动作让丝绸般的银发从肩头滑落。
月光在她腰窝处投下阴影,纤细脚踝上的旧时刮伤清晰可见。
“谁教你这么做的?”
约瑟夫厉声喝问,掌心亮起照明术的微光,“尼特?还是路上遇到的混账?”
糖豆被吓住了,翅膀在绒毯下不安地扑腾:
“没、没有!是我自己在旅途中听游商说,对人类报恩的方式......”
“简直胡闹!”
魔法光晕笼罩着少女,约瑟夫气得发笑,“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若换作其他男人......”
突然,男人的心跳瞬间加快,脸颊烫得惊人——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场景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约瑟夫有些慌乱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满面通红。
因为他也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