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青烟自乌黑的金属管口袅袅升起,在微凉的空气中缓缓散开,留下一股刺鼻却又莫名令人振奋的硝石气味。
镜头拉开,紫禁城深处,皇家格物院的秘密靶场之内,林乾正与新君并肩而立。他们面前,一名略显清瘦的少年,正是被林乾从贾府废墟中一手提拔起来的贾兰。他刚刚完成了一次射击,此刻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手中的“利器”。
那是一支造型修长而简约的步枪,与大周军队现役的火铳相比,它显得格外纤细,却也格外致命。这是帝国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后装线膛步枪,尽管它还只是一支凝聚了无数心血的原型。
“三百步,正中靶心。”
新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叹。他从贾兰手中接过那支步枪,枪身尚带着发射后的余温,那份沉甸甸的钢铁质感,仿佛是帝国未来的重量。
他抚摸着光滑的枪身,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足以颠覆时代的力量,感慨道:“有此利器,何愁天下不定!”
这句话,充满了年轻帝王开疆拓土的雄心与自信。自登基以来,林乾为他打造了一个全新的朝堂,一场盛大的国婚为他巩固了无可动摇的皇权,而眼前这支枪,则为他昭示了帝国武功的未来。
然而,站在他身旁的林乾却异常平静。他的目光像是能够穿透钢铁,直视其内在的本质。
“陛下,它的确是一件不错的玩具,但离成为‘利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林乾的声音温和而清晰,没有丝毫的泼冷水,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他伸出手指,依次点过步枪的几个关键部位:“其一,是冶金。枪管的精钢,在连续五十次击发后便会因高温而产生肉眼难辨的形变,影响精度。若想让全军列装,我们需要的不是能打五十发的‘宝贝’,而是能打五百发、一千发依旧稳定可靠的‘工具’。”
“其二,是弹簧。它的核心,击锤与退壳所用的弹簧钢,依旧是我们最大的短板。目前格物院最好的工匠,也只能保证七成的良品率,且使用寿命不超过三百次。战争,打的不仅是锋锐,更是消耗。百万大军,需要的便是数以亿计的、品质划一的零件。”
“其三……”
林乾的声音不大,却让新君眼中的兴奋与激动,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深邃的思考。他让贾兰先行退下,亲自拿着步枪,跟在林乾身后,从冰冷的靶场,缓缓踱步回了不远处的东宫暖阁。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户外最后一丝寒意。宫人奉上香茗,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君臣二人相对而坐,那支象征着未来的步枪,就静静地横陈在两人之间的矮几上。
“先生一席话,让朕从九天之上,又回到了这尘世之间。”新君放下茶盏,看着林乾,眼中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真诚,“朕时常庆幸,有先生在身侧,时时为朕敲响警钟。”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随即,他起身走到墙边,亲自取下了一幅巨大的、由皇家舆图馆最新绘制的《大周万邦全舆图》。
地图在宽大的桌案上展开,大周王朝的锦绣江山,从白雪皑皑的北疆,到烟雨朦胧的江南,尽收眼底。
新君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落在了那片最为富庶、最为繁华的区域。他用朱砂笔,将苏州、杭州以及整个江南的膏腴之地,重重地圈了出来。
“先生,”新君转过身,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自你我相识,你平盐政、兴海运、定京城、清寰宇,为大周立下的,是不世之功。朕与太上皇商议过了,若只以金银赏赐,是对先生的羞辱。”
他指着地图上那片被朱笔圈出的土地,声音恳切,充满了帝王所能给予的、最极致的诚意:“这片江南鱼米之乡,朕欲将其封赏于你,作为先生的世袭领地。自此,先生的家族,与国同休。”
封土裂疆,世代承袭。
这是人臣所能得到的、最高级别的赏赐,也是历代帝王笼络与束缚功臣的最终手段。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权臣都呼吸急促的封赏,林乾的脸上,却依然是那份古井无波的平静。他缓缓起身,对着新君恭敬地行了一礼。
“臣,谢陛下天恩。”
他谢了恩,却没有立刻接受,甚至没有对那片富庶的疆土表露出丝毫的兴趣。他只是微笑着,将话题轻巧地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陛下,说起疆土,臣今日恰好收到一份来自西域都护府,卫疆将军的加密军报。”
新君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先生请讲。”
“卫疆在军报中反复提及,”林乾的声音沉稳如常,将那份来自万里之外的警讯娓娓道来,“近半年来,有一支自称‘罗刹国’的商队,在草原深处的活动愈发频繁。他们不仅带来了大量的烈酒与毛皮,更带来了一种……新式的火器。”
“罗刹国?”新君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这个陌生的名字,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是,”林乾继续说道,“据卫疆描述,那种火器虽不及我们这支原型枪精巧,却胜在皮实耐用,威力也远超北疆蛮族的旧式火铳。更重要的是,他们似乎拥有着近乎无穷无尽的数量。如今,草原上许多小的部落,已经用牛羊马匹,甚至是用部落的人口,去交换这种火器。”
他抬起眼,目光与新君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平静地抛出了结论:“陛下,在我们埋头打造自己的‘利器’时,一个新的、更强大的对手,已经悄然出现在了我们的卧榻之侧。他们正在用我们看不见的方式,武装我们的敌人。”
温暖的阁室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罗刹国火器的阴影,暂时压过了封赏疆土的荣耀。新君脸上的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帝王的、深沉的忧虑。他缓缓地坐回原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朕也听闻了一些风声。”他沉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以恭亲王为首的一些宗室老臣,近来在朝中走动频繁,总以‘国库空虚,民生凋敝’为由,反复上书,请求‘刀枪入库,放马南山’。”
“他们说,京城大清洗已让朝廷元气大伤,如今最该做的,是休养生息,而非再启战端。”新君的声音里,透出一股冷意,“看来,他们不仅瞎了,心也瞎了,看不到这天下,早已不是他们熟悉的那片池塘了。”
暖阁一角,摆着一副上等的汉白玉棋盘。林乾缓步走了过去,随手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
他平静地听着新君的忧虑,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佛那些足以让朝堂震动的暗流,在他眼中,不过是棋盘上的几处寻常落子。
“无妨。”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正好借此次封赏,看看这满朝文武,究竟有多少人,还活在梦里。”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中的棋子,也随之落下。
“啪。”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在寂静的暖阁中回响。
棋盘之上,那枚看似随手落下的黑子,却如一把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插入了白子经营许久的一条大龙腹地,隐隐截断了它的所有生路。
窗外,京城一片繁华,车水马龙,盛世如歌。
而在这帝国的心脏深处,一场围绕着“赏”与“战”的巨大风暴,已然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