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到只有风从窗缝里往里探头。纪南川把外套搭在椅背,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腕骨清瘦,像两支干净的折线。他的电脑里开着七个模板:灯、梯、门、车、床旁回执、盲点补丁、弧线保树。文件名很朴素,后缀都叫“—文书模板v0”。
“把‘今天没做好’写成文书。”他抬眼对我说,“不是检讨,是可执行的补救书。”
“从哪一份开?”我把咖啡推过去。
“床旁回执。”他把‘透明十条·执行细化’拖到左屏,右屏空白。指尖落下来,第一行就写:‘当面时间’。他解释,“不写‘尽快’,写‘几点几分’。下面是**‘到场动作’**,写‘谁按印泥、谁拍照、谁复核’。”
我接过键盘,帮他把**“温柔窗口”补上:避开输液与换药。然后在“迟延”条款里加一条——“晚到=再付一次到场”**。
“补偿不是钱,是动作。”纪南川点头。
模板写到第二页,他忽然停一下,手按在纸上:“苏砚,我们要把人名写进去。具体的我、我到、我负责。‘单位’是墙,‘名字’是钉子。”
我在“签署页”里加了一行:“签字人今日在场—照片编号xxx”。再加一个二维码位:“公众当面页”。
“别顺口卡也要嵌进去。”他把卡片上的词一条条敲到“禁止用语”里:积极协调、研究推进、持续努力……每一个词后面,配一个替代动作:拨号、发单、到场、复查。“写清:文书出现这些词,视为无效,退回重拟。”
两点一刻,安然从后台冒出来,端着热水:“我把**‘已读回执’**接到模板触发里了。签署人点‘已读’,两小时内必须更新‘动作栏’。过时,墙上亮红点。”
“再加个‘公开解释’。”我提,“本人缺席时,由谁当面解释,解释几分钟,解释完做什么。别让‘解释’变道歉。”
“解释=告知动作。”纪南川笑了一下,“这句好,使。”
我们开始做场景化模板:
1)灯
到场时间(分钟);
梯子与安全员到位编号;
灯头型号、耐寒等级;
复查时间(19:30\/21:00双档);
拍照角度(仰拍\/侧拍各一)。
2)梯
扶手延伸长度;
防滑条规格与批次;
坡度校核(±1.2%);
老人试走记录(步数+呼吸次数)。
3)门
活动门改造—螺丝型号、承重;
消防通道留宽(米);
当面说明:敲门—签名—回执。
4)车
回转半径计算;
夜间让车图张贴—二维码;
司机到场拍摄(车头、车尾、白粉弧线对准)。
5)床旁回执
按印泥人、按印时段(避开输液);
复核人签名;
**“按下=启动”**字样必须在纸面上可见。
6)盲点补丁
三处核验(灯、坡、门);
二维码贴门框下方15cm处;
**“当面能说”**贴条。
7)弧线保树
树冠投影图;
抬升高度;
扶手延伸;
树艺师意见编号;
理由书三条标准+健康坐标。
每一个场景后都加了**“返工清单”:什么情况下启动返工、由谁签发、几小时内二次到场。右下角固定一句话:“返工不丢人。”**
三点十分,打印机开始吐纸。纸张出风口吹起一角,像迟到了一步的小旗。纪南川把第一套“修复回执文书模板”装订好,递给我:“先拿去墙下试用。有哪一条让人卡壳,明早返工。”
“你困吗?”我问。
“困,但稳。”他揉了揉眉心,笑得像刚缝好的一道线,“我以前写的合同,很多页都是为了防止对方不做。这一次,我想写一本逼自己把事做完的文书。”
我忽然想起最初那张“好使吗”便签,抬笔在模板首页空白处写了四个字:“好使则留。” 纪南川看了一眼,也提笔在旁边补上:“不好使,返。”
四点,裴念拎着摄像机进来,头发扎成利落一束:“**‘律师的夜’**可以拍吗?”
“拍手和纸。”我说,“别拍困脸。”
她会意,把镜头对准纸面。镜头里,条文一条条往下出,像把黑夜切成了可以执行的小块。她轻声念:“嘴会走神,手不会。”
五点半,窗外的天色开始退黑。我们抱着一叠模板下去,Gantt墙前已经有人在等——保安大爷、夜班司机、那位楼道小队长,还有孩子可可的妈妈。我们把“场景模板”一张张挂到墙边的“当面架”上。大爷用手背蹭了蹭纸:“有名字,我就放心。”
夜班司机把“让车图”贴上去,退一步:“这回不糊涂。”
我看见纪南川把笔递给楼道小队长:“签你的名字。以后这条‘门’谁问,先找你。不怕——不好使,我们一起返。”
他转身对我眨了一下眼,像说:上墙了。
我把手机举高,给整排模板拍了一张照片,发到证据室“工具库”。备注写:“修复回执文书模板v1—试用日。”又把那四个字发给全体:“好使则留。”
风从大厅穿过去,玻璃门轻轻响了一下。天亮了,城市还没完全醒,但墙已经在工作。我忽然很想睡,却又不舍得错过第一声当面敲门。纪南川把空杯子放到打印机旁,笑着对我说:“去盯第一份签字。 我在这里等第二份返工。”
“好。”我背起包,朝门口走。门把手冷,但不刺。推开的那一刻,我知道——今晚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会在今天找到它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