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港口的雾像被人轻手轻脚推开。岑初把相机背带斜跨在肩上，护照夹在牛仔外套内兜，另一只手拖着一只并不沉却很扎眼的银色拉杆箱。她身边是陈蔓莉——财经调查记者，短发，走路快，嗓音拐弯处带一点南方腔。
“对象：秦弈；编号：离岸信托；期限：七十二小时，打一遍来回。”陈蔓莉半开玩笑半当承诺地说。
“我负责眼睛，你负责齿轮。”岑初的语气像扣上快门，干脆。
第一站是注册代理行。楼不高，却把玻璃擦得像水。前台姑娘笑得圆润：“咨询？我们这里合规。”
“查‘合规’。”陈蔓莉把一份**‘公众查阅申请’放到台面，“对象：信托受托人；编号：董事档案\/年审回执\/注册变更；期限：三天，给副本就好。”
姑娘愣了愣，去后面打电话。岑初趁间隙用余光扫室内：墙上挂的公司名牌像一面小墓地，同一套字体、同一套钉位，只有牌子上的词换一换——“湾岩顾问”“泽屿受托”“鹭汀秘书”。
“壳上贴壳。”她在本子上写下四个字。
出了门，陈蔓莉把手机递给她：“看这个。”屏幕是**“公益入—资本出”的初步骨架**：
公益入：若澜基金会“午餐扩容”“家访回补”两类款项，同日进入境内指定账户；
冷却层：三家咨询顾问以“项目评估”开票，金额被切成48万、32万、20万的标准块；
抽水层：境内“鹭汀”向离岸“GULL hAVEN Ltd.”支付“讲座\/顾问费”；
资本出：GULL hAVEN再“投资”海外私募合伙，持有某城改配套工程商2.6%份额——且回流到境内资管计划。
“像一条会喘气的鱼，”陈蔓莉说，“左鳃进氧，右鳃吐黑。”
她们需要的，是把“鱼鳃”变成白点。
第二站是银行档案室。这里的空气像老书页。大堂经理对两位女记者例行微笑：“女士们，媒体无法调阅客户资料。”
“调阅不是我们的权利，告知是你们的义务。”陈蔓莉把**《反洗钱法》和《公益组织信息公开办法》的页码敲在桌面，“对象：公益资金跨境支付；编号：可供公众查阅的统计口径**、匿名化区间；期限：今天。我们只要区间，不要名字。”
大堂经理脸上的笑像被针挑过，僵住了半秒：“我去请示。”
等“请示”的时候，岑初打开相机，在玻璃里拍到自己和陈蔓莉重叠的影子。她突然想起顾琴在家门口说的那句话——“你们要镜头，我给句子。”
她揣起相机，低声：“蔓莉，我们要的是“回执”**。”
“有回执，就有句子。”陈蔓莉笑，“句子才能穿过海风。”
下午三点，代理行副本下来了一摞。董事档案里一张简历特别“干净”：沈某，三年内在三家受托公司轮流担任董事。她们顺着**“沈某”查过去，翻出一个名字：G. Shen，在开曼注册同时间段担任GULL hAVEN的公司秘书**。
“一人多角。”岑初敲下笔，“手套换手，但手不换。”
晚上回到酒店，窗外的橙灯像一排潮湿的萤火。她们把一天的材料摊在床上，四张床单拼成一张**“呼吸图”**：
蓝线：公益入（基金会→境内指定账户）
绿线：冷却层（顾问发票三段式）
灰线：抽水层（鹭汀→GULL hAVEN）
红线：资本出（离岸再投资→境内回流）
每个交汇处，她们用圆珠笔点一个白点，旁边写上**“可公开回执”或“需司法协助”。蓝线与绿线边上，已经有三颗白点**；灰线和红线的交界，空空荡荡。
“我们缺‘海’那半边的回执**。”岑初说。
“把缺的，写进公函**。”陈蔓莉把笔帽咬在嘴里，“明天给纪南川。”
临睡前，岑初收到安然发来的语音：“我用oFAc披露库和联合国商事登记雷达跑了一遍，‘GULL hAVEN’的公司秘书与鹭汀的技术联系人属于同一‘邮箱域名家族’，dKIm签名有沙滩指纹**。可以上‘公众读本’的小白科普。”
“对象：邮箱；编号：域名家族\/dKIm\/时间戳；期限：d+1 制图。”岑初回。
“去睡。”陈蔓莉把灯按灭，窗外海风拍了两下玻璃，“明天还要过海。”
“我们不是过海，”岑初在黑暗里说，“是把海搬进卷宗。”
清晨五点，她梦见一条鱼从海里跃起，鳞片上每一颗白点都写着回执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