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话音一落,整个宴会厅的喧嚣,被瞬间抽空。
铜锅里翻滚的骨汤,发出的“咕嘟”声响,在落针可闻的死寂中,显得无比突兀。
那蒸腾而上的浓郁香气,似乎也凝固在了空气里。
夏瑶揽着楚河肩膀的手臂,骤然收紧。
卡奇嘴里那块刚烫好的毛肚,也忘了咀嚼。
她那双明亮的星眸眨了眨,看看楚河脸上那抹难以掩饰的落寞,又看看身边的母亲。
所有人都听懂了楚河话语中那份无法伪装的失落。
是啊。
卡奇一家历经磨难,终得团聚。
夏瑶也得到了父亲尚在人世的惊天喜讯。
唯独楚河,这个亲手缔造了这一切圆满的人,却成了最孤独的那个。
他只能在这亿万光年之外的异星,隔着遥不可及的星海,思念着蓝星上的父母。
“妈。”
卡奇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扯了扯卡奇雅的衣袖,语气急切。
“你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你能不能……让他见见爸爸妈妈?”
卡奇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罕见的为难。
她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楚河期盼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不能。”
“空间穿梭的本质,是将空间这张‘纸’对折,让两个点重合。”
卡奇雅耐心地解释道,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多了一份对宇宙法则的敬畏。
“但这张‘纸’越大,越厚,对折它所需的力量就越是呈几何级数暴增。”
“我能穿行于瑞恩大陆,是因为整个大陆都在一个相对独立的次元位面里,勉强算是一张纸。”
“但蓝星……它在另一个星系,那已经不是一张‘纸’了,而是一本厚到无法想象的书。”
她放下酒杯,神情无比郑重,目光扫过众人。
“要折叠如此浩瀚的宇宙尺度,形成稳定的通道,至少以我SSR级的力量,绝无可能。”
卡奇雅顿了顿,补上了一句结论,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这种伟力,恐怕只有‘主’能够做到。”
“主”!
这个名字,像一道劈开混沌的闪电,精准地贯穿了楚河心中那片黯淡的阴云。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还沉浸在失落中的眼眸,此刻燃起了灼热的火焰。
他死死盯住卡奇雅,身体不自觉地前倾,追问道:
“您有办法找到‘主’吗?您是他的旧部,应该知道他的行踪!”
“啊这……”
卡奇雅摊了摊手,脸上挂着爱莫能助的苦笑。
“这我可真帮不了你。”
“‘主’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他想见你时,你躲不掉。他不想见你时,你就是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一片衣角。”
楚河默然地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他重新拿起筷子,机械地伸进滚烫的汤锅里,夹起一片肉,却又停在半空。
满脑子都是父母的音容,哪里还有半分食欲。
见父母的念头,一旦从心底的土壤里破土而出,便如疯狂滋长的藤蔓,死死缠住了他的整个神魂,再也无法遏制。
必须想个办法。
必须……见到“主”!
如何才能逼那个高高在上、行踪不定的家伙现身?
楚河的大脑飞速运转,一帧一帧地回放着与“主”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
第一次,他因为不当动用能力。导致夏瑶和卡奇变成“听话娃娃”,精神彻底崩溃。
“主”出现了。
第二次,是指着天,大骂“主”。
“主”也出现了,然后给了自己一次终生难忘的“腰斩”体验。
那上下半身分离的极致痛苦,那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斩断的诡异视角,即便只是回想,楚河的身体都本能地绷紧,腹部肌肉一阵抽搐。
太痛了。
第三次,他怀疑自己的身世,否定过往二十年的人生,再度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
“主”又出现了。
规律,似乎很明显。
想主动引出“主”,方法只有两个。
第一,精神崩溃。
第二,指名道姓地辱骂他。
崩溃?
楚河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经过连番生死,他的心志早已被磨砺得坚如铁石。
想再像以前那样,因为外界的刺激就轻易崩溃,根本不可能。
他的心,已经硬了。
那么……只剩下第二个选择。
再骂他一顿?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楚河的腰腹便传来一阵清晰的幻痛,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刀刃正缓缓切割着他的脊椎。
一次是腰斩。
下一次呢?
千刀万剐?抽魂炼魄?
以那位存在的创意和恶趣味,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河甩了甩头,将这恐怖的念头强行驱逐出去。
风险太高,代价太大。
这条路,走不通。
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楚河的脑筋急速转动起来。
既然骂他会出来,那反过来,疯狂地赞美他呢?
用最真挚的情感,最华丽的辞藻,歌颂他的伟大。
他立刻在脑中组织语言。
“哦,伟大而仁慈的‘主’啊!您是宇宙的灯塔,是万物的终极,您那无上的智慧……”
不行!
话还没想完,楚河自己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差点被自己的想法给肉麻到当场吐出来。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思绪陷入了僵局。
楚河烦躁地放下筷子,决定暂时不去想它。
当务之急,是先完成任务。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明天,我要去千幻帝国。”
或许,在完成任务的途中,能找到新的线索。
夏瑶几乎是立刻接话。
“我和你一起去。”
她顿了顿,看向楚河,语气不自觉地放软了些。
“结婚之前,我们……一起去见一下我爸,可好?”
“那是当然的。”
楚河毫不犹豫地回答,握紧了她的手。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一旁的卡奇唯恐被落下,立刻高高举起手,兴奋地喊道,将刚刚的沉闷气氛一扫而空。
……
一夜无话。
第二日清晨,柔和的光线穿透律法之城上空的奇幻云层,被无数棱镜般的建筑折射,洒下七彩的光斑。
三人告别了卡奇雅和玄辰。
卡奇熟练地伸出小手,在空中划出一连串复杂而优美的符文。
嗡——
前方的空间发出一声低鸣,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银色的涟漪。
涟漪中央,空间被无形的力量撕开,露出一个深邃、幽暗,内部闪烁着点点星芒的旋涡。
“走吧!”
卡奇回头一笑,率先跳了进去。
楚河揽住夏瑶,也紧随其后。
下一秒。
一股混杂着潮湿泥土、奇异花香与野性麝香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
耳边是千万种虫鸣鸟叫,汇聚成一片充满原始生命力的交响乐。
楚河睁开眼。
他们正站在一处悬崖的边缘。
眼前,是延绵不绝的翠绿山峦,每一座山峰都如同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
山峦之间,依稀可见奇形怪状的部落与城市。
巨大的、发着光的菌类植物组成了森林。
五颜六色的孢子在空气中如萤火般飘荡。
远处,一只翼展超过百米的巨鸟发出一声嘹亮的啼鸣,从一道贯穿天地的巨大瀑布后冲天而起,搅起漫天水雾。
这里,就是千幻帝国。
一个狂野、原始,充满了无限可能与未知危险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