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晚宴设在专门招待贵客的“锦绣厅”。厅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巨大的水晶灯盏将室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珍馐美馔的香气与名贵檀香的清韵,身着统一服饰的侍女们垂首侍立,步履无声,尽显世家大族的底蕴与排场。
然而,这表面的奢华与和谐之下,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暗流。
林焰儿携云月漓、石玲步入厅内时,主位上已然端坐着两人。左手边是一位面容与林啸天有几分相似,但眼神更为阴鸷、嘴角习惯性下撇的中年男子,正是林焰儿的二叔——林啸海。他手中把玩着两个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发出“咔哒、咔哒”的脆响,目光在三人进门时便如同毒蛇般黏了上来,尤其是在云月漓身上停留最久。
右手边则是一位体态微胖、面带和煦笑容的三叔——林啸云。他看起来一团和气,仿佛人畜无害,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偶尔闪过的精光,却让人不敢小觑。
林啸天坐在主位,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哈哈,焰儿侄女终于回来了!可让二叔好生想念!”林啸海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虚伪的热络,他目光转向云月漓和石玲,“这两位便是你带回来的朋友?果然……嗯,气质独特。”他刻意在“独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林啸云则笑呵呵地接话:“二哥说的是,焰儿的朋友,自然不是凡人。快请入座,家宴而已,不必拘礼。”
侍女引着林月漓三人在客位坐下。云月漓紧张得手心冒汗,低着头,不敢看那两位叔父,只觉得他们的目光如同针扎般落在自己身上。石玲倒是没那么多顾忌,她只觉得这地方规矩多,憋闷得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已经开始摆放的精致菜肴,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林焰儿面色如常,从容落座,淡淡道:“劳烦二叔、三叔挂心。焰儿在外游历,结识了月漓妹妹与石玲,她们于我有恩,此次带她们回府暂住,还望叔父们多多照拂。”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林啸云笑眯眯地应承着,亲自执起酒壶,为几人斟酒,“来,先尝尝这窖藏了三十年的‘玉露琼浆’,为焰儿侄女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气氛看似融洽,但真正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林啸海放下酒杯,状似随意地开口:“焰儿啊,听说你们一路行来,颇不太平?还遇到了些……不人不鬼的怪物?”
来了!
林焰儿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二叔消息灵通。确实遇到些麻烦,不过是些被邪气侵蚀的可怜生灵,已然解决了。”
“解决了?”林啸海眉毛一挑,目光再次瞟向安静坐在一旁、小口吃着点心(实则味同嚼蜡)的云月漓,“哦?如何解决的?据逃回来的商队幸存者描述,当时可是银光漫天,神圣非凡,如同神迹降临啊……莫非,是这位云姑娘……”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意图再明显不过。
云月漓拿着筷子的手微微一僵。
林焰儿截口道:“二叔说笑了。月漓妹妹体弱,怎会与打打杀杀有关。不过是家师所赠的一件护身宝物,恰巧能克制那等邪祟罢了,当时情急之下动用,侥幸退敌。”
“护身宝物?”林啸海显然不信,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怀疑,“不知是何等奇宝,竟有如此神效?可否让二叔开开眼界?”
“二哥,”林啸天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是他人师门所赠护身之物,岂可轻易示人?莫要强人所难。”
林啸海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难看,哼了一声,不再追问宝物,却将矛头转向了石玲:“这位石玲姑娘……看身形气度,不似我天煌子民?不知来自何方啊?”
石玲正埋头苦干,啃着一只烤得金黄的灵禽腿,闻言抬起头,满嘴油光,瓮声瓮气道:“俺是北边巨人族的!”
“巨人族?”林啸海眼中精光一闪,“听闻巨人族勇武过人,但向来少与我人族往来。石玲姑娘为何会与焰儿同行?”
林焰儿心中警铃大作,知道二叔是在盘查底细,试图找出破绽。她正欲开口替石玲回答,石玲却自己拍了拍胸脯,耿直地说道:“月漓妹子和焰儿对俺好,请俺吃好吃的,帮俺族人打坏人!俺就跟她们一起了!咋啦?”
这直白无比的回答,让林啸海一时语塞。他本欲套话,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林啸云见状,连忙打圆场,笑着对云月漓道:“云姑娘莫要见怪,我二哥也是关心则乱。听闻云姑娘身体不适,不知是何处不适?我林家与宫中御医相熟,或可代为引荐。”
他看似关心,实则仍在试探云月漓的底细。
云月漓抬起头,接触到林啸云那看似温和实则探究的目光,心中一紧。她想起焰儿姐姐的嘱咐,努力压下恐惧,学着林焰儿平时那淡然的样子,细声细气地说:“多谢三叔关心。只是……自幼落下的一点心疾,时而心悸气短,需静养,不便劳烦御医。”她声音柔弱,配合着那苍白的小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倒真有几分病美人的姿态。
林焰儿暗暗松了口气,月漓这番应对,虽显稚嫩,却也勉强过关。
然而,林啸海显然不愿就此罢休。他忽然将话题引向了朝堂:“大哥,近日朝中关于‘蚀月’与‘神女’的传言,可是愈演愈烈了啊。陛下似乎对此极为关注。据说,那‘神女’拥有净化黑暗、复苏万物之能,一滴泪便可活死人、肉白骨……呵呵,真是荒谬。不过,若真有此人,不知对我林家,是福是祸?”
他说这话时,目光却似有似无地再次扫过云月漓。
林啸天面无表情:“子不语怪力乱神。陛下圣明,自有决断。我林家世代忠良,只需谨守本分即可。”
“谨守本分?”林啸海嗤笑一声,“大哥,如今这局势,树欲静而风不止啊!若那‘神女’真与某些人牵扯上关系,恐怕想独善其身也难哦!别到时候,给家族惹来灭顶之灾!”他这话,几乎是赤裸裸的威胁与警告了。
厅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名侍女在为云月漓布菜时,似乎因为紧张,手一抖,不慎将一小碟蘸料打翻,深色的酱汁溅到了云月漓月白色的裙摆上,留下几点刺目的污渍。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侍女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跪地求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过来。
云月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了一跳,看着裙摆上的污渍,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这是焰儿姐姐特意为她准备的裙子。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擦拭。
“毛手毛脚的东西!”林啸海眉头一皱,厉声呵斥,似乎要将之前在林啸天和林焰儿那里受的气撒在这侍女身上,“拉下去,家法处置!”
两名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上前,就要将那瑟瑟发抖的侍女拖走。
“且慢。”
一个轻柔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众人愕然望去,开口的,竟是云月漓!
只见她站起身,对着主位上的林啸天和林焰儿的方向微微屈膝一礼,声音依旧轻柔,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林伯伯,焰儿姐姐,并非什么大事,不过是无心之失。这酱汁……或许能洗净。”
她说着,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抹微不可察的、柔和如月光的能量,轻轻拂过裙摆上的污渍。
奇迹发生了!
那深色的酱汁,竟如同被无形的手掌抹去一般,迅速淡化、消失,不过眨眼功夫,裙摆便恢复了光洁如新,仿佛从未沾染过任何污迹!
不仅如此,那抹月光般的能量余韵,似乎让那一片衣料的质感都变得更加柔润了几分。
静!
死一般的寂静!
锦绣厅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云月漓,看着她那恢复如初的裙摆,仿佛见了鬼一般。
这……这绝非寻常清洁手段!那柔和的光芒,那瞬间净化的效果……
林啸海手中的文玩核桃“咔”的一声,被他捏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痕,他死死地盯着云月漓,眼中充满了震惊、贪婪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狂热!
林啸云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眯起的眼睛骤然睁开,精光爆射!
就连主位上的林啸天,平静的脸上也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林焰儿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月漓还是太单纯了,情急之下,竟动用了月华之力!虽然只是最微末的应用,但在这群老狐狸眼中,无异于直接宣告了她的不凡!
那跪在地上的侍女也忘了哭泣,傻傻地看着云月漓。
云月漓做完这一切,似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看着众人惊骇的目光,她的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躲到了站起身的林焰儿身后,身体微微发抖。
林焰儿将云月漓护在身后,目光冰冷地扫过林啸海和林啸云,最后落在父亲脸上,沉声道:“月漓妹妹天生对草木织物有几分亲和之力,让诸位见笑了。她受不得惊吓,今日宴席,多谢二叔三叔款待,焰儿先带她回去休息了。”
说罢,不等林啸海等人反应,林焰儿便拉着云月漓,示意石玲,径直朝厅外走去。
无人敢阻拦。
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厅外,死寂的大厅才轰然炸开。
“大哥!你看到了吗?!那是什么力量?!”林啸海猛地站起身,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形,“净化!绝对是净化之力!她就是那个神女!传言是真的!”
林啸云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虽不尽然是‘泪落万物生’,但此等纯净的净化之能……绝非寻常!二哥,此事,需从长计议……”
林啸天看着空荡荡的厅门,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知道,从云月漓指尖绽放月华的那一刻起,林家,乃至整个帝都,都再也无法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