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喘着粗气，在黑河市略显陈旧的站台边缓缓停稳。
吕建国副市长和顾安东随着稀疏的人流走下火车，踏上这座北方省城的地面。
初秋的凉风带着煤烟和城市特有的混杂气息扑面而来，与龙江县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截然不同。
站台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任何迎接他们的迹象。吕建国面色平静，目光扫过接站的人群，看不出什么情绪。
顾安东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手里拎着两人简单的行李——主要是吕建国的一些文件和顾安东那个装着衣物、书籍和那张珍贵合影的帆布包。
“市长，没人接？”
顾安东低声问了一句，眉头微蹙。
按理说，一位副市长的到任，即便不隆重，也不该如此冷清。
吕建国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淡然：“意料之中。走吧，咱们自己去报到。”
两人走出车站，找到了前往市政府的公交车。车上拥挤而嘈杂，售票员拖着长音报着站名，乘客们操着各种口音大声交谈。
顾安东护着吕建国，在摇晃的车厢里艰难地站稳。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比龙江县宽阔得多也繁华得多的街道，高楼多了，行人的穿着也时髦些，但一种陌生的疏离感却悄然爬上心头。
市政府大院比龙江县的县委大院气派不少，灰色的主楼庄重肃穆，门口有持枪的卫兵站岗。
在门卫室登记时，顾安东上前说明来意：“同志，你好，我们是新来报到的，这位是吕建国副市长。”
门卫是个年轻战士，看了看介绍信，又打量了一下风尘仆仆的两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拿起内部电话拨了个号码，低声说了几句。
挂了电话，年轻战士公事公办地说：“领导们都不在，去基层调研了。你们先去办公室等着吧，一会儿有人来接。”
“调研？”
顾安东和吕建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疑虑。这么巧？副市长第一天到任，市长和其他领导全都下基层了？
但他们没多说什么，道了声谢，按照指引走进了主楼。楼道里安静而空旷，水磨石的地面光可鉴人，墙壁上挂着一些宣传画和标语，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旧纸张的味道。
他们站在略显冷清的走廊里，等了足有半个多小时，脚步声才由远及近。
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深度眼镜的老干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腋下夹着个笔记本。他步履不快，脸上带着一种机关里常见的、不冷不热的客气笑容。
“是吕副市长和顾秘书吧？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刚在处理点急事，让二位久等了。”
老干事伸出手，和吕建国、顾安东分别握了握，手劲很轻，一触即分，“我是办公室的老赵，赵德明。领导们确实都下去了，最近市里工作忙，任务重。”
“理解，工作要紧。”
吕建国脸上也浮现出标准的、看不出喜怒的笑容，“那就麻烦赵干事先带我们安顿一下，熟悉熟悉情况。”
“好说，好说。”
赵德明连连点头，侧身引路，“吕副市长的办公室在二楼东头，已经收拾出来了。顾秘书的办公位在秘书处，跟我来。”
他一边走，一边用那种不带什么感情的语调介绍着市政府的大概布局，哪个部门在几楼，食堂、开水房在哪里，语速平缓，像在背诵条文。
顾安东跟在后面，默默观察着。
这老赵干事，态度算不上热情，也谈不上怠慢，就是一种程式化的接待。他提到“领导们去调研”时，语气自然，似乎确有其事，但结合眼下的冷清，总让人觉得有些微妙。
先把吕建国送到他的副市长办公室。办公室不算大，但窗明几净，基本的办公桌椅、文件柜、沙发茶几都配备齐全，只是缺少了些个人物品，显得有点空旷和没有人气。
“吕副市长，您先休息一下，熟悉熟悉环境。有什么需要，随时让顾秘书找我，或者直接打内线电话。”赵德明说道。
“好的，谢谢赵干事。”吕建国点点头。
接着，赵德明又带着顾安东来到位于三楼角落的秘书处。这是一个大通间，摆放着七八张办公桌，此时只有两三个人在，都在低头写着什么，听到动静抬起头，目光在顾安东这个生面孔上停留片刻，又很快低下，并没有人主动打招呼。
“小顾啊，你就坐那个位置。”赵德明指着一个靠窗、但看起来堆放了些杂物的空位，“秘书处暂时由刘副秘书长代管，他今天也跟领导下去了。你先自己收拾一下，熟悉熟悉。具体工作，等领导回来再安排。”
“好的，赵干事，我明白了。”顾安东应道，态度不卑不亢。
赵德明交代完，便夹着笔记本离开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渐渐远去。
顾安东走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前，用手抹了一下桌面，一层薄灰。他放下行李，开始动手整理。旁边桌的一位中年女同志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又低下头去。
顾安东一边擦拭桌椅，心里一边飞快地转着念头。没人接站，领导“恰好”全部调研，老干事程式化的接待，秘书处同事的冷淡……这一切都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是下马威？还是真的只是巧合？吕副市长初来乍到，分管农林经贸，这摊子工作说重要也重要，说边缘也边缘，看来，有人并不怎么欢迎他们的到来。
他收拾好东西，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市政府大院进进出出的人和车辆。然后，他转身下楼，回到了吕建国的办公室。
吕建国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安顿好了？”吕建国问。
“嗯，位置安排好了，在秘书处。”顾安东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市长，这情况……”
吕建国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眼神却深邃：
“既来之，则安之。真假不重要，水深水浅，蹚过才知道。”
他转过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手指在光洁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我们不着急。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他看向顾安东，目光沉稳而有力：“小顾，沉住气。先把咱们自己这一摊子弄明白，文件、政策、各区县的情况，抓紧时间熟悉起来。工作，总会来的。”
顾安东看着吕建国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心里那点因为被冷落而产生的浮躁，也渐渐平息下来。他点了点头：
“我明白，市长。我这就去收集资料，尽快熟悉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