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眼睛一瞪,“伤得这么重,火车上的处理能有多好?必须立刻去医院,全面检查!重新包扎!万一感染了,或者骨头没接好,那是一辈子的事!”
语气不容置疑。
于是,顾安东连家门都没进,直接被拉到了军区医院。
挂号,就诊,一系列检查。外科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手法熟练地拆开顾安东手上、头上和腿上的临时包扎,仔细检查着伤口和肿胀处。当看到顾安东身上除了新伤,还有不少下乡时留下的磕碰淤青和旧疤痕时,医生忍不住咂了咂嘴,半是调侃半是赞叹地对顾老爷子说:“老首长,您这孙子,可以啊,挺抗揍啊!瞧这身上,旧伤加新伤,赶上个小老兵了!”
顾安东躺在检查床上,听着医生的话,又是窘迫又是有点莫名的自豪。但当医生用消毒水清洗他手上被玻璃划开的、有些外翻的伤口时,那刺骨的疼痛还是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嘶——”
重新上药,用干净的纱布和绷带仔细包扎好头、腿伤,整个过程,顾安东紧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哼出声,但生理性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盈满了眼眶,顺着眼角悄悄滑落。他赶紧别过脸去,不想让爷爷和父母看见。
顾老爷子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地看着孙子忍痛的模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悄悄握成了拳头。
处理完外伤,老爷子又发话了:“再去中医科,找老唐看看,开点活血化瘀、止疼安神的汤药,光靠西药不行,得内外兼治!”
一行人又辗转来到中医科。被称为“老唐”的老中医须发皆白,精神矍铄,是医院里的老专家。他让顾安东伸出舌头看了看,又仔细地替他号了脉,询问了他受伤的经过和现在的感觉。
“嗯,惊吓过度,气血有些亏虚,外加外伤失血,脉络不通,疼痛是必然的。”唐老中医慢条斯理地说着,提笔开始写药方,“我给你开几副药,主要是帮你缓解疼痛,促进伤口愈合,再安安心神。年轻人,底子好,好好调理,恢复起来快。”
等终于拿上大包小包的中西药,再次坐上吉普车回到军区大院时,天色已经近黄昏。
推开家门,一股浓郁而温暖的香气立刻扑面而来。那是家的味道,是炖煮了许久的鸡汤的醇厚鲜香,是红烧肉油脂与酱油混合的咸香,是米饭蒸熟后清甜的米香。
顾安东的奶奶系着围裙,正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热气腾腾的清蒸鱼,看到孙子进来,立刻放下盘子迎了上来,眼圈红红的:“哎呦,我的大孙子,可算回来了!”
她拉着顾安东,上上下下地打量,嘴里不住地念叨,“瘦了,肯定没吃好……这手,这腿……遭了大罪了……”
“奶奶,我没事。”顾安东鼻子发酸,强笑着说道。
“快,别站着了,赶紧洗手吃饭!”姑奶奶也忙着张罗,“安东,奶奶给你炖了整整一下午的老母鸡汤,放了枸杞红枣,最是补气血!还有你爱吃的红烧肉、糖醋排骨……”
餐厅的桌子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金黄诱人的鸡汤泛着油花,浓油赤酱的红烧肉块块晶莹剔透,碧绿的炒青菜,鲜嫩的清蒸鱼……每一道菜,都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香气,充满了家常的、毫无保留的爱意。
顾安东被安排在主位坐下,奶奶立刻盛了满满一碗鸡汤,吹了吹,放到他面前:“先喝碗汤,暖暖胃,小心烫。”
顾爸爸给老爷子斟上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顾老爷子端起酒杯,却没有立刻喝,他看着坐在灯光下、手上缠着纱布、小口喝着鸡汤的孙子,目光复杂,有心疼,有后怕,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深沉的欣慰。
“安东,”老爷子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了许多,“这次的事情,你处理得很好,临危不乱,有勇有谋,像个男子汉!爷爷……为你骄傲!”
顾安东抬起头,看着爷爷眼中毫不掩饰的赞许,看着父母和奶奶、姑奶奶关切而温暖的目光,看着这一桌为他精心准备的、充满家的味道的饭菜,一路的颠簸、惊吓、疼痛和疲惫,仿佛在这一刻都被这浓浓的温情所融化。
他低下头,大口喝下那碗温热鲜香的鸡汤,暖流从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