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粮入了仓,肚里有了底,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按捺不住的、想要犒劳自己的躁动。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的炊烟,似乎都带上了油润的香气。
村里时不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夹杂着锅铲碰撞铁锅的声响,以及孩子们守在灶台边期盼的吞咽声。
顾安东也决定改善一下。他从房梁上取下特意留下、还未风干得太硬的一小块野猪肉,打算趁着新鲜赶紧吃掉。
他不喜欢熏肉那股过于浓重的烟火气,总觉得失了肉的本味。看着这块纹理分明、带着一层薄薄肥膘的肉,他琢磨着怎么做。
他的厨艺实在有限,翻来覆去就会那几样。最终,他决定做最简单的——酸菜炖肉。
将肉切成薄片,和酸爽的酸菜一起扔进锅里加水炖煮,虽然简单,但酸菜能解腻,热汤也暖和。
他正蹲在灶台前,看着锅里酸菜和肉片在翻滚的汤水中沉浮,一股霸道而浓郁的香气,如同无形的触手,穿透了他这简陋小屋并不严实的门缝,蛮横地钻了进来。
那香气……
迥异于村里常见的炖肉、炒肉。它带着一种极其诱人的、甜中带咸的焦糖气息,混合着油脂被高温逼出的醇厚肉香,还有某种……
像是酱油和香料复合出的、层次分明的鲜香。这香味太过独特,太过勾人,瞬间就把顾安东锅里那点酸菜炖肉的质朴香气给压了下去。
顾安东忍不住站起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想看看这香味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院子里,张晨明、周卫国几人也被这香气勾得魂不守舍,正像寻踪的猎犬般使劲吸着鼻子。
看到顾安东出来,张晨明立刻凑过来,涎着脸问:
“安东哥,是你这儿做啥好东西呢?这味儿……也太香了吧!馋虫都快被你勾出来了!”
顾安东无奈地笑了笑,指了指隔壁那间新收拾出来的、属于沈慧心的单间:
“不是我。是隔壁。”
“隔壁?”
周卫国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是那个新来的沈慧心?”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隔壁的窗户里又飘出一阵更加浓郁的香气,隐约还能听到热油与食材接触时悦耳的“刺啦”声。
“我的老天爷……”
张晨明夸张地咽了口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扇窗户:
“这做的是啥啊?光是闻着味儿,我感觉我能就着吃三大碗米饭!”
顾安东心里也暗暗诧异。
这香味,绝非普通农家手法能做出来的。它精准、复杂,带着一种属于城市、甚至可能属于某些特定地域的烹饪印记。
没错,沈慧心正在做的,正是她最拿手,也最能慰藉乡愁的——正宗红烧肉。
她从一个贴身收藏的油纸包里,小心翼翼地捻出几颗珍藏的冰糖——这在这北地乡村可是稀罕物。
冰糖入热油,瞬间响起细碎的“嘶啦”声。她手腕轻晃,眼神紧紧盯着锅中糖色的变化:由清透到微黄,再到泛起细密金黄的泡沫,最终化为深沉而莹润的琥珀色。
火候稍纵即逝,就在那恰到好处的瞬间,她将切得方正、肥瘦层次分明的五花肉块“哗啦”一声倾入锅中。
热力与糖色碰撞,激起更热烈的声响。她快速翻炒,让每一块肉都在那焦糖的琼浆里翻滚、浸润,均匀地披上一层赤红油亮的外衣,像是为这些肉块穿上了来自她故乡的华丽衣裳。
随后,烹入黄酒,酒气蒸腾带着一股决绝的激情,去腥增香。接着是酱油——点睛之笔,酱香与焦糖香融合,勾勒出浓郁的基础色调。
她放入的香料简单,仅有的几颗八角、一小片桂皮,却足以唤醒更深层次的味觉交响。
最后,她注入热水,水量刚好没过肉块。盖上锅盖,将熊熊烈火转为温柔的慢炖。接下来,便是时间与耐心的魔法。
浓郁的香气,开始无法阻挡地飘散出来。
它不再是单纯的肉香,而是糖色转化出的焦香、酱油的醇厚、油脂的丰腴以及香料点缀的复合气息。
这香气如同一首无声的宣告,带着美食的精致与婉转,飘荡在柳岔村以咸香、酸爽为主调的傍晚空气里。
这香气也飘进了隔壁院子。
顾安东正端着一碗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酸菜炖肉准备吃饭,那扎实、粗犷的家乡味道原本让他满足。
可隔壁外飘来的那股陌生而诱人的甜香,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他的心弦。
他用力嗅了嗅,再回头看看自家锅里那朴实无华、汤宽菜厚的炖肉,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而被这霸道肉香折磨得抓耳挠腮的,又何止顾安东一人。其他几个知青点的年轻人,这会儿也坐不住了,鼻子不由自主地朝着风向嗅着,肚子里馋虫大动。
“这沈慧心,手艺可以啊!”
“闻着就下饭……要不,咱们找个借口,去和新邻居‘交流交流感情’?”
空气中弥漫的,已不止是肉香,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将不同背景、不同心思的人们,悄然联结在了这口咕嘟作响的铁锅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