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吕阳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回到了那间充斥着汗味与草药味的大通铺。
同屋的杂役们鼾声如雷，对去而复返的他毫无察觉。
他躺在冰冷的板铺上，双眼在黑暗中睁得溜圆，毫无睡意。掌心那撮带着淡金的兔毛，仿佛一块灼热的炭，烫得他心神不宁。
张大有这条贪婪的老狗已经被引开，短时间内应该会像没头苍蝇一样在丙字区外围的林地乱转。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必须尽快找到对抗‘天眼’的方法…”吕阳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念头，“这只兔子是关键，但它太脆弱，太不可控…”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技术宅弟子赵明之前分享的信息——骨龄修改的源头，在宗门禁地“归档阁”。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天眼”系统的基础，是建立在被篡改的骨龄数据之上的！如果…如果能找到归档阁里记录的、最原始的、真实的年龄数据呢？
如果能证明“天眼”判定他“年龄超标、机能衰退”所依据的根基本身就是假的呢？
这是否能成为推翻“优化”判决的最有力证据？甚至…能成为要挟整个系统的一张王牌？！
这个想法让他心脏狂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但归档阁是宗门禁地，守卫森严，阵法重重。凭他现在的状态，硬闯等于自杀。
就在他心潮澎湃，却又无计可施之际——
【叮！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知欲与上进心！】
【触发隐藏任务：【探索宗门历史】！】
【任务内容：前往【归档阁】外围，收集散落的【历史碎片】*3。】
【任务提示：归档阁乃宗门重地，请严格遵守参观纪律，在规定区域活动，切勿逾越。】
【任务奖励：功德点+10，【宗门历史爱好者】称号（无属性加成）。】
吕阳：“……”
这破系统…居然在这个时候发布这种任务？
是巧合？还是某种…引导？
去归档阁外围？这简直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但这任务说明处处透着诡异。“严格遵守纪律”、“规定区域”、“切勿逾越”…这更像是一种警告和限制。
去，还是不去？
风险极大。但回报…可能是破局的唯一希望！
吕阳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
赌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悄无声息地溜出宿舍，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位于宗门后山、被层层阵法笼罩的归档阁。
凭借着前世在灵兽园“服役”时对宗门偏僻路径的熟悉，以及元婴期修士的隐匿能力，他避开了几波巡逻弟子，有惊无险地接近了归档阁所在的山谷。
越是靠近，空气中的灵气波动就越是紊乱且强大。无数肉眼可见的符文在虚空明灭闪烁，构成一道道无形的屏障。一座古朴、肃穆、仿佛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九层塔楼，静静矗立在谷地中央，那就是归档阁。
塔楼入口处，两名气息浑厚、至少是元婴中期的执事弟子如同雕像般肃立，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
根本不可能从正面潜入。
吕阳伏在远处一块巨岩之后，眉头紧锁。难道只能放弃？
【叮！隐藏任务提示：目标【历史碎片】分布于归档阁外围基石附近，请宿主沿西北角方向进行探索。】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突兀地响起，精准地给出了一个方向。
吕阳心中一凛。这系统…是在帮他？还是…在引诱他踏入某个陷阱？
他死死盯着归档阁的西北角。那里的阵法光幕似乎…比别处要略微黯淡一丝？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是了！归档阁存在岁月悠长，再强大的阵法也难免有灵力流转不畅的细微薄弱点！这系统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来头？
没有时间深思了。
吕阳一咬牙，将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壁虎般贴着地面，利用阴影和草丛的掩护，朝着系统指示的西北角慢慢摸去。
越是靠近，那股无形的阵法威压就越是沉重，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终于，他抵达了西北角的基石下。这里的光幕果然比其他地方要薄，甚至能隐约看到后面黑曜石墙壁上的一道细微裂缝。
而就在裂缝前方的草地上，赫然散落着几片散发着微弱白光的、类似玉简残片的东西！
那就是【历史碎片】！
吕阳心中狂喜，正欲伸手去捡——
【警告！检测到未授权生物靠近核心禁地！】
【一级警戒！启动【天眼】子模块扫描！】
一道冰冷刻板的警报声突然从归档阁塔身响起！同时，一道淡蓝色的扫描光束从塔顶射出，开始迅速朝着西北角扫来！
吕阳头皮瞬间炸开！
中计了！这果然是陷阱！系统故意引他过来触发警报！
他下意识地就要转身狂奔！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叮！检测到宿主遭遇非法扫描！】
【启动紧急权限：【临时清洁工身份认证】！】
【认证理由：归档阁西北角存在卫生死角，需及时清理，以维护宗门形象。】
【认证成功！权限有效期：十息！】
一道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灰光从吕阳怀中的杂役令牌上一闪而过。
下一秒，那道扫射而来的蓝色光束在他身上微微一滞，扫描的警报声变成了冰冷的提示音：
【身份确认：灵兽园清洁杂役，吕阳。】
【权限确认：临时清洁权限（西北角卫生清理）。】
【警告：请于十息内完成清理工作并离开核心区域，否则将触发驱逐程序。】
吕阳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转折让他脑子几乎停转。
这系统…到底在搞什么鬼？！一边告警一边又给他临时权限？！
十息！只有十息时间！
他来不及多想，猛地扑过去，一把将地上那三枚【历史碎片】捞起塞入怀中，同时胡乱抓了几把地上的枯草落叶，做出清理的样子。
【十…九…八…】
冰冷的倒计时在他脑海中响起。
他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险之又险地在最后一息退出了归档阁的核心警戒范围。
扫描光束在他刚才停留的地方来回扫了几遍，最终没有发现异常，缓缓收回。
吕阳瘫在远处的草丛里，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刺激…太刺激了！
这系统简直是个反复无常的疯子！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三枚用命换来的【历史碎片】。它们触手冰凉，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叮！隐藏任务【探索宗门历史】完成！】
【任务奖励：功德点+10，【宗门历史爱好者】称号已发放！】
【温馨提示：收集到的历史碎片或许蕴含珍贵信息，建议宿主仔细解读哦~】
吕阳强忍着把这破系统骂个狗血淋头的冲动，将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其中一枚碎片。
瞬间，大量杂乱、残缺、却无比震撼的信息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飞升名额紧张…需优化资源配置…”
…“延长弟子服役年限…提高宗门产出…”
…“启动‘年龄修正’计划…以匹配‘寿元贷’还款周期…”
…“代号：‘永生劳工’计划…”
…“异议者…清理…投入化丹炉…”
一段段冰冷的记录，一桩桩被掩盖的真相，如同血淋淋的画卷，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原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所谓的修仙问道，不过是一场被精心包装的、持续数百年的…奴役！
就在他心神激荡，被这可怕的真相冲击得难以自持时——
【嗡！！！】
一股无法形容其浩瀚与伟岸的恐怖意志，仿佛从九天之外骤然降临，瞬间锁定了他！
周围的时空仿佛彻底凝固！
他手中的历史碎片骤然变得滚烫，发出刺目的光芒！
下一瞬，他眼前的景象彻底扭曲、破碎！
归档阁、山谷、夜空…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的意识被强行拉扯着，坠入了一个由无尽冰冷数据流构成的…绝对空间！
归档阁深处，死寂无声。
只有吕阳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以及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闷响。
他僵在原地，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水镜中那个被定格的穿着现代西装、面无表情的“天道”化身。
冰冷、机械、绝对理性。
那根本不是他想象中仙风道骨、法则缭绕的天道意志更像是一个…一个坐在高级写字楼里审核报销单的hR！还是最冷酷无情的那种！
【警告！检测到宿主遭遇高维信息冲击，神魂稳定性下降5%！】
【建议：立刻停止深度思考，保持心态平和。】
【温馨提示：接触超越当前认知权限的信息可能导致不可逆损伤哦~】
系统那不合时宜的带着一丝虚假关怀的提示音再次响起，像是一根针狠狠扎破了吕阳紧绷的神经。
“超越认知权限…不可逆损伤…”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愤怒、恐惧、荒谬感…无数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对抗一个冰冷但至少符合“修仙逻辑”的宗门系统！结果到头来，压迫他的，把他当耗材算计的，竟然是个…是个穿西装的？！
这画风也太他娘的崩坏了！
就在他心神激荡，几乎要道心失守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都要浩瀚仿佛来自九天之外的无上伟力骤然降临！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却瞬间充斥了整个归档阁最深处的空间，冻结了时间，凝固了灵气，甚至连思维都仿佛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吕阳感觉自己就像琥珀里的虫子，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唯有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水镜中那hR的虚影骤然模糊、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到极致、冰冷到极致的漠然。
那不是情绪而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对渺小存在的彻底无视。仿佛人类行走时不会在意脚下是否踩死了几只蚂蚁。
紧接着，一段冰冷、浩瀚、不带任何感情的信息流如同天河倒灌强行涌入他的识海！
【检测到低维个体【吕阳】（编号：初圣魔门-内门-7749）通过非授权途径接触权限外信息。】
【信息污染等级评估：低。】
【个体威胁等级评估： negligible (可忽略不计)。】
【根据《跨维度观测条例》第11条第3款（附则），无需执行‘信息湮灭’程序。】
【执行方案：植入【认知限制器】，降维解析相关信息，纳入其可理解范畴。】
【指令确认。执行中…】
“呃啊啊啊——！”
吕阳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被这股蛮横的力量撑爆！无数光怪陆离、无法理解的碎片信息疯狂冲击着他的神魂！
他痛苦地抱住头颅，蜷缩在地浑身剧烈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伟力如同潮水般退去。
一切的异象都消失了。归档阁深处恢复了死寂，只有那面水镜依旧悬浮在空中，镜面却已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雾。
吕阳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早已将全身浸透，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脑袋依旧嗡嗡作响，胀痛无比，但那股强行灌入的、无法理解的恐怖信息流似乎…被某种东西“过滤”和“翻译”了。
一段“降维”后他能勉强理解的信息，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记忆里：
【天道债权人：已确认。】
【其身份为：仙界福报集团-人力资源部-诸天万界分公司-初圣魔域片区-hR专员。】
【“寿元贷”为其推广的集团核心金融产品之一，旨在优化资源配置，激发员工（修士）奋斗潜能。】
【“天眼”系统为其下辖的基层员工KpI考核与优化工具。】
【警告：禁止以任何形式诋毁、质疑集团产品与管理制度。努力奋斗是偿还贷款、实现永生的唯一途径。】
吕阳：“……”
沉默了足足十息。
然后。
“哈…哈哈哈…”他猛地发出一阵低沉而扭曲的笑声，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荒谬和绝望。
仙界…福报…集团？
人力资源部？
hR…专员？！
所以，追着他要债的，根本不是什么天地法则，而是他妈的一个…hR？！
把他优化到灵兽园铲屎的，是KpI考核工具？！
他三百年的修行，无数次的生死搏杀，到头来就是为了给这个狗屁集团打工还贷？！
“奋斗…奋斗你妈啊！！！”
他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拳头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彻骨的冰寒和恶心。
整个世界从他穿越以来所认知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碎裂，露出了其后冰冷、残酷、荒谬到令人发指的真相！
这不是修仙！
这是打工！
还是签了卖身契、被AI监控、永无出头之日的那种！
【警告！检测到宿主对集团制度产生严重负面情绪！】
【风险提示：负面情绪将影响工作效率及还款能力，严重可能触发‘心态评估’，导致额外优化。】
【系统建议：深呼吸，默念‘集团为我，我为集团’十遍，有助于平复心情，重拾奋斗激情。】
“我激情你……”
吕阳把到了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一种极度的无力感。
跟一个系统，一个工具生气有什么用？
它的背后是那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仙界福报集团”！
反抗？拿什么反抗？人家一个hR专员就能调动“天道”般的力量！
逃跑？能逃到哪里去？这整个初圣魔域，恐怕都只是人家的一个“片区”！
巨大的绝望如同最深沉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逆天改命的修士，只是一个…绩效不合格、即将被优化掉的…劣质电池？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得自初代宗主的玉简似乎因为他剧烈的情绪波动和刚才那股恐怖伟力的冲刷，表面竟然“咔嚓”一声，浮现出几道新的、更加深邃的裂纹。
一丝微弱却更加苍凉、更加绝望的意念碎片，从裂纹中逸散出来传入吕阳脑海。
那不再是文字而是一幅模糊的画面和一声悠远沧桑的叹息：
画面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初代宗主）在“飞升”的接引仙光中回首，眼中没有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认命。仙光的尽头并非仙宫瑶池，而是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飞升通道安检口？旁边似乎还有一行模糊的标语：【欢迎飞升者入职仙界福报集团，请有序排队，办理工牌】。
那声叹息则直接在他道心深处响起：
“飞升…只是换一个更大的牢笼…为师…先去…占个坑位了……”
吕阳猛地捂住了胸口，脸色由苍白转向惨青。
真相…
比他想象的还要残酷！
吕阳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模糊的水镜，仿佛能看到镜中映出自己可笑而卑微的影子。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归档阁，怎样避开了那些依旧在外部徘徊的守卫，怎样如同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自己在内门的那间洞府。
洞府的禁制缓缓闭合将外界隔绝。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抠着地面，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极致的、无法宣泄的愤怒和绝望在疯狂冲撞他的四肢百骸！
恨！
好恨！
恨这该死的世道！恨这吃人的集团！恨这操蛋的命运！
但他甚至不知道该去恨谁！去找那个hR专员报仇吗？！
【叮！检测到宿主道心波动剧烈，有入魔风险！】
【紧急建议：兑换《清心普善咒》（特惠价88功德点），稳固道心，重拾修行正念！】
【重复警告：负面情绪是修行路上的绊脚石，请及时清除！】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冰冷地响起，像最后一把盐狠狠撒在了吕阳血淋淋的伤口上。
吕阳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中，最后一丝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一种死寂、冰冷的疯狂。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扭曲到极点的笑容。
“好啊…”
“不就是…福报吗…”
“我吃…”
“我吃给你看…”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你们不是要优化吗…”
“不是要KpI吗…”
“不是要…奋斗吗…”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洞府角落，拿起那把之前清理雷犀粪，还沾着污渍的锈蚀铁锨。
他紧紧握住锹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然后，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洞府，用一种平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一字一顿地低语：
“卷。”
“往死里卷。”
“从明天起…”
“我吕阳…”
“就是灵兽园…”
“最优秀的员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