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府民变的后续处理,成了太子朱慈烺独立面对的第一个重大考验。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仅凭一腔热血下旨,而是真正沉下心来,与内阁、户部、都察院的官员们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文华殿的偏殿内,气氛严肃。韩爌、户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以及几位负责核查赈济的御史都在。朱慈烺坐在主位,虽然略显青涩,但神情专注。
“殿下,”负责核查河间及周边府县的御史禀报道,“经查,河间府确有个别胥吏与地方豪绅勾结,企图冒领赈银,已依律拿问。真定、保定等地,亦有类似情形,只是程度不同。此次民变,直接诱因是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加之胥吏办事不公、豪绅暗中阻挠,导致民怨累积所致。”
户部尚书接着道:“殿下先前‘分级赈济’之策,初衷是好的。然各地灾情评估标准不一,执行官吏素质参差,加之信息传递缓慢,导致部分地区赈济不及时,或标准不公,方才酿成祸端。”
朱慈烺认真听着,不时发问。他逐渐明白,一道政令从发出到落实,中间隔着千山万水,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可能使良政变成恶果。
“诸位先生,”朱慈烺沉吟片刻,开口道,“此次教训,孤深感施政之艰难。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孤意,当从三方面着手,完善此后赈济事宜。”
他条理清晰地阐述自己的想法:
“其一,明确章程。由户部牵头,制定《灾伤赈济条例》,细化报灾、勘灾、定级、放赈、监督之流程,明确各级官吏职责与奖惩。尤其要规定,遇有大灾,地方官除请求减免税赋外,须同时上报拟采取的平粜、借贷、施粥等具体安抚措施,由朝廷核准后执行,避免各自为政。”
“其二,加强监督。都察院需增派御史,或授权地方按察使司,对赈济全过程进行监督。鼓励百姓举报胥吏贪腐、豪绅欺压之情事,查实者重赏。此次河间府敢于阻挠赈济之豪绅,须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其三,疏通信息。今后各地灾情及赈济情况,除正常题奏外,可尝试由通政司定期编发摘要,抄送东宫及相关部门,使朝廷能更快掌握地方实情,避免偏听偏信。”
他的建议,虽然还带着些许书生气,但已经跳出了单纯“给钱给粮”的思维,开始触及制度建设和权力监督的核心。韩爌等人闻言,眼中都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许。这位太子殿下,经历挫折后,成长的速度超出预期。
“殿下所虑周详,臣等以为可行。”韩爌代表内阁表态。
后续的处理有条不紊地展开。闹事的主犯被依法惩处,渎职、贪腐的官吏被罢黜,阻挠赈济的豪绅被罚款、甚至褫夺功名。朝廷拨付了专项款项,用于河间府及周边地区的灾后重建和民生安抚。太子的“分级赈济”方案,在经过完善后,被写入新的《灾伤赈济条例(草案)》。
风波渐渐平息。朱慈烺没有因为最初的挫折而退缩,反而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逐渐找到了将“仁心”与“实务”结合起来的路径。他亲自审阅每一份相关的报告,召见负责的官员询问细节,甚至微服(在严密保护下)前往京郊受灾的村落查看实际情况。
他看到的不再是奏章上冰冷的数字,而是百姓真实的困苦与期盼,也看到了胥吏的狡黠与底层治理的复杂。这种直观的体验,远比书本上的教诲更刻骨铭心。
“父皇,”在一次例行问安时,朱慈烺主动提起了这次经历,“儿臣以往只知‘仁者爱人’,却不知‘爱人’亦需有术。若非健全之法度、清明之吏治,则仁心恐成祸端。”
朱由校看着儿子眼中褪去些许青涩、增添几分沉稳的光芒,微微颔首:“你能悟到这一层,此番挫折便不算白受。治国如同驾驭烈马,既要有指引方向的仁心(缰绳),也要有约束其行为的法度(鞍鞯与鞭子),更要有识途避坑的智慧(眼力与经验)。你还需多看,多学,多历练。”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朱慈烺告退后,朱由校拿起一份关于南洋水师即将进行新一轮巡航的奏报,目光深邃。太子的成长让他欣慰,但帝国的航船不会因此而放缓速度。内部的治理与外部的开拓,必须双管齐下。
他提笔在奏报上批红:“准。着施大瑄妥善部署,巡航范围可适当西进,宣威于满剌加海峡。遇有挑衅,坚决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