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落叶铺满知青点的小院时，粮本上的数字终于够数了。林墨把最后几张省下来的全国粮票仔细夹进红皮笔记本，又数了数布兜里的钱，凑在一起正好够两人去北京的路费和头个月的开销，他对着苏念咧开嘴笑，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
“够了，念念，真的够了。”他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拍，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再等十天，咱们就动身。”
苏念正坐在炕沿上纳鞋底，闻言抬头看他。快五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蓝布褂子明显紧了，肚子像揣了个圆滚滚的小南瓜，走起路来慢悠悠的，却透着股安稳的喜相。她放下针线，手轻轻覆在肚子上，那里偶尔会轻轻动一下，像小鱼在水里吐泡泡，每次都能让她和林墨高兴半天。
“不急，”她笑着说，“得把王婶送的那袋红薯干装上，路上能垫肚子。还有你那件灰布褂子，我补了补丁，再穿最后几天，到北京给你做新的。”
林墨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把耳朵贴在她肚子上，听着里面细微的动静，嘴角一直没下来过。“小家伙今天乖不乖？没折腾你吧？”他抬头时，额前的碎发蹭到她的衣襟，带着点痒。
“就你惯着他。”苏念笑着推他一下，“昨天还踢我呢，许是知道要去北京了，高兴。”
这阵子林墨把能推的活计全推了，天天围着苏念转。早上天不亮就去河边摸鱼，回来给她炖成奶白的汤；傍晚趁凉快去公社供销社，蹲在柜台前跟售货员软磨硬泡，就为了换点细粮给她蒸软乎乎的白米饭。苏念总说他瞎操心，却在他转身时，偷偷把自己碗里的米粒拨一半到他碗里。
出发前一天，队长带着社员们来送行。王婶塞来一篮子煮熟的鸡蛋，红布包着，说“路上吃，补身子”；李大爷扛来半袋玉米，说是“给孩子磨糊糊吃”；连平时最调皮的二柱子，都把自己攒的几颗玻璃弹珠塞给苏念，红着脸说“给小弟弟玩”。
苏念眼眶红红的推托着“婶子、大爷，太贵重了，我们都有，你们快拿回去吃吧！”
王婶眼一瞪，把篮子往她怀里又塞了塞：“傻丫头，跟婶子客气啥？这鸡蛋是给我未来大外孙子补营养的，你不吃他还得吃呢！”说着就往她手里按，指腹的老茧蹭得苏念手心疼。
李大爷蹲在地上，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半袋玉米，声音带着豁牙的漏风：“拿着吧，念念。这玉米是今年新收的，磨成糊糊养人，孩子吃了壮实。到了北京想吃这口，可就难喽。”他抬头时，眼里的纹路里盛着不舍，像这院子里的老槐树，默默把根扎在人心上。
二柱子在一旁急得直跺脚，把玻璃弹珠往苏念衣兜里一揣，扭头就跑，声音飘在风里：“我娘说了，城里没有这个！”红棉袄的衣角扫过墙角的野菊，留下一串细碎的香。
大队长在一旁咳嗽两声，嗓门还是那么亮：“苏念同志，林墨同志，这都是社员们的心意，你们就收下！到了北京好好干，给咱村争光！以后写信回来，多说说城里的新鲜事，让咱也开开眼！”
林墨把东西一样样往屋里搬，眼眶也红了。他转身对着院子里的人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家这些年的照顾，我们记在心里。等将来安定了，一定回来看看！”
王婶子敞亮的，笑着开口“你看，你这娃娃说啥呢是，我一直拿念念当亲闺女，拿点吃的怎么了？还有你可得好好照顾念念，那有身子不一样的，知道不？”
林墨点点头，“婶子，我知道！你放心吧！”
王婶子这才满意地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这才对嘛。到了北京要是有啥难处，就给婶子写信，虽说咱帮不上啥大忙，但听你念叨念叨，心里也能敞亮些。”
她又转向苏念，拉着她的手摩挲着，“念念啊，城里不比乡下，凡事多留个心眼。要是林墨这臭小子敢欺负你，你就给我捎信，我让你叔连夜骑车去北京揍他！”
苏念被逗得笑出了泪，抽噎着点头：“婶子，我记着了。您也得好好保重身子，冬天别再去河边洗衣裳了，水凉。”
“知道知道，你这孩子就是心细。”王婶子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塞到苏念手里，“这是我攒的几块红糖，你揣着。路上要是觉得头晕，就冲点水喝，能顶事。”
布包沉甸甸的，还带着王婶子身上的烟火气。苏念捏着那包红糖，忽然想起成亲那天，王婶子也是这样，把一碗热腾腾的红糖水塞到她手里，说“女人家喝这个好”。
这时李大爷扛着玉米进来，见她们娘俩红着眼圈，便粗着嗓子打岔：“哭啥？又不是不回来了！等明年秋收，我给你们留两麻袋新米，你们带着孩子回来吃！”
林墨赶紧接话：“一定回来！到时候我给您带北京的二锅头，陪您喝两盅。”
“这可是你说的！咱们村也有大学生了！”李大爷乐了，露出豁了牙的牙床，“我可记着了，大学生的酒我得喝到时候少一滴都不行！”
院子里的气氛又热络起来，有人帮着捆行李，有人教苏念路上照顾自己的法子，连平时不爱说话的哑巴大叔，都扛来一捆晒干的艾草，比划着说能驱虫，让她们带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