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家老宅渐渐沉寂下去的氛围不同，市中心顶级公寓的顶层，顾晏辰的书房却亮着冷白色的灯光，与窗外璀璨的城市夜景格格不入。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难以化解的僵硬感，仿佛一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塑。
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手工定制西装外套被随意扔在旁边意大利真皮沙发的扶手上，原本一丝不苟系着的领带也被他烦躁地扯松，歪斜地挂在颈间，露出紧抿的唇线和线条冷硬的下颌，显露出主人内心罕见的、无法平息的躁郁。
他手中端着一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晶莹的冰球周围晃动，折射出冰冷的光泽，他却一口未沾，似乎只是为了握住点什么，来压制那无处发泄的情绪。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放着几个小时前，在苏家宴会上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苏晚晚那张冰冷、疏离、甚至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倦与不耐的脸庞。
她看着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擦肩而过的路人，不，甚至比路人更冷淡。
那里面再也没有了以往那种浓烈到几乎要溢出来的痴迷、因求而不得而产生的痛苦、小心翼翼的祈求或是被他斥责后的怨恨与委屈。
那些曾经让他感到烦躁、想要逃离的浓烈情绪，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浪费生命的漠然。
这种漠然，比任何激烈的指责或哭诉，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否定、被彻底驱逐出其世界的不适。
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清晰地回响在耳畔——
“顾总，烦请……约束好您身边的人。”
“别让她……总是跑到我面前，说些模棱两可、容易引人误会的话。”
“我们之间，不是早已银货两讫，互不相干了吗？”
“那个人，已经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而锋利的锉刀，在他固有的、对苏晚晚的认知壁垒上，划下深刻而刺耳的痕迹。
那种事情彻底脱离掌控、朝着未知方向滑去的失控感，如同无形的藤蔓，从心底深处疯狂滋生蔓延，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一阵阵莫名的窒息和……
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去正视、去深究的空茫与失落，仿佛胸腔里某个位置突然被挖走了一块，冷风飕飕地往里灌。
他烦躁地仰头，将杯中冰凉的酒液一饮而尽，辛辣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部，带来短暂的刺激，却丝毫无法驱散心头那团越缠越紧、越理越乱的乱麻，反而增添了一种灼热的憋闷。
不对。这一切都不对。
苏晚晚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应该是那个离了他就仿佛失去全世界、只会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愚蠢手段来吸引他注意、即使被他毫不留情地厌弃却依旧像藤蔓般死死纠缠不放的女人。
而不是现在这个……冷静得像一块寒冰、言辞犀利得像出鞘利刃、眼神疏离得像隔着千山万水、仿佛一夜之间彻底脱胎换骨般的苏晚晚！
这种颠覆性的变化，太过突然，太过彻底，完全不符合常理，透着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古怪和诡异。这背后，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猛地转身，步伐因为内心的焦躁而显得有些重，走到那张宽大得足以彰显主人权势的紫檀木书桌前，用力按下内线电话的按键，声音因为压抑着翻腾的情绪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周泽，进来一下。”
不过十几秒，书房门被轻声敲响，随即他的首席特助周泽推门而入。周泽穿着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神态一如既往的严谨、恭敬，带着职业性的高效。“顾总。”他微微躬身，等待指示。
顾晏辰坐回那张象征着权力与地位的高背皮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沉闷而规律的“叩、叩”声。
“去查。”他言简意赅，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周泽，“我要苏晚晚离婚后所有的动向，越详细越好，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重点是她的经济来源，社交圈子，接触过什么人。”
周泽微微一愣，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意外。他跟在顾晏辰身边多年，深知这位老板对前妻苏晚晚小姐的态度，向来是漠不关心甚至厌烦透顶，离婚后更是几乎将其视为不存在的空气。
此刻突然如此大动干戈、如此细致地去调查一个“空气”，这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但他极高的职业素养让他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沉声应下：“是，顾总。我立刻去办。”
顾晏辰身体微微前倾，补充道，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冷硬与强调：“尤其是，她有没有异常的资金往来，或者……接触什么特别的人。”
“明白。”
周泽的效率极高，作为顾晏辰最得力的臂膀，他拥有调动庞大信息网络的能力。不过一个多小时，一份初步的、但已足够详尽的调查报告就呈送到了顾晏辰那张宽大的书桌上。
顾晏辰拿起报告，快速翻阅着，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报告显示，苏晚晚离婚后，并未像他预想的那样坐吃山空或是挥霍无度，反而极其低调。她名下几个账户有频繁的、小额的、但指向性非常明确的资金流动，主要集中在证券和期货市场。
“根据我们初步调取的记录和分析，”周泽站在一旁，用尽可能客观平缓的语气汇报，但内容却足以让任何了解苏晚晚过去的人震惊，“苏小姐在过去一个多月里，进行了几次非常精准的短线操作，主要集中在几只波动较大的科技股和有色金属期货上，时机把握得……相当巧妙。累计收益，据保守估计，已经超过了她离婚时所分得现金资产的一半，而且资金仍在持续滚动操作中。”
“炒股？期货？短线操作？”顾晏辰猛地将报告扔回桌上，身体重重地靠向椅背，眸色深沉得如同暴风雨前夕的夜空，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惊涛骇浪。
他印象里的苏晚晚，对数字和金融从不敏感，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她过去唯一感兴趣的就是奢侈品和如何讨好他。现在，她居然能通过几次精准操作，在短时间内积累起不少的资金？
这怎么可能？！
还有她今晚在宴会上展现出的那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应对，那种逻辑清晰、言辞犀利的反驳……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晚晚！
这一切的异常，都尖锐地指向一个他无法忽视的结论——苏晚晚的身上，一定发生了某种他不知道的、根本性的、甚至是颠覆性的变化。
离婚这个决定，以及他过去对苏晚晚的固有认知，是否……真的正确？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顾晏辰的脑海，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自我怀疑。
他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在短短时间内产生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除非……她背后有高人指点？或者，她一直在伪装？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他感到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强烈不适。
“继续查。”顾晏辰抬起眼，目光恢复了商场上惯有的冷厉与决断，声音沉冷，“动用所有必要的资源，我要知道，她背后是不是有别人在指点，或者，她最近到底经历了什么。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他不允许，绝不允许有任何超出他掌控和认知的人或事存在，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他刚刚摆脱的、名义上的前妻。
“是，顾总。我会亲自跟进，加派人手，扩大调查范围。”周泽感受到老板语气中的凝重，立刻肃然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书房里再次只剩下顾晏辰一人。他重新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流光溢彩的城市，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冷峻却带着一丝困惑与烦躁的眉眼。
苏晚晚……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第一次发现，这个他以为早已被他看透、抛之脑后的女人，竟然变得如此陌生而……耐人寻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