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在雾谷中沉淀,浓得如同墨汁。
草庐内,只有陶罐中药汁翻滚的细微声响,以及木先生胸口绿光稳定而微弱的脉动。
慕容九和白素守在床榻边,如同两尊沉默的玉雕,心神却紧绷如弦。
布衣女子方才那番关于“门外之物”、“坐标”的话语,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她们脑海中反复回响,带来刺骨的寒意。
王起依旧昏迷,但呼吸比之前悠长了些许,那极品丹药和草庐特殊的环境,正在缓慢而坚定地维系着他那残破的生机。
子时刚过,一直静坐的布衣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起身,走到药炉前。陶罐中的药汁已熬煮得只剩下小半罐,色泽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内蕴星光的暗紫色,药香反而内敛到了极致,只有凑近了,才能闻到一股直透神魂的清凉气息。
“时候到了。”女子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草庐中格外清晰。
她取过三个干净的玉碗,将暗紫色的药汁均匀倒入。
那药汁粘稠,流淌间竟隐隐有细碎的星辉闪烁。
“扶他起来。”女子对慕容九和白素说道。
两人连忙小心翼翼地将王起扶起,让他靠坐在床头。
女子端起一碗药,走到床边。
她没有立刻喂药,而是伸出食指,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纯净柔和的白光,轻轻点在了王起的眉心。
王起身体微微一颤,眉头紧蹙,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刺激。
“此药名‘星髓’,取其意,淬炼神魂,修补本源。”
女子一边以指尖白光引导,一边平静地解释,像是在进行一场教学。
“他神魂破碎,意识沉沦,需以外力引导,方能将药力送达根源。”
随着她指尖白光的引导,王起眉心处,一点极其微弱的混沌之光艰难地亮起,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那是他自身“无”之境界的本源显化,此刻已黯淡到了极致。
女子将玉碗凑近,那暗紫色的“星髓”药汁仿佛受到吸引,化作一缕氤氲的紫气,顺着她指尖白光的引导,缓缓渡入王起眉心那点微弱的混沌之光中。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鸣响起。
王起浑身剧震,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周身原本微弱的气息,开始剧烈地波动起来,时而如同火山喷发般躁动,时而又如深渊般死寂。
慕容九和白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王起的反应,生怕出现任何意外。
布衣女子神色不变,指尖白光稳如磐石,继续引导着药力。
那“星髓”药力进入王起的识海,仿佛无数冰冷的星辰碎片,携带着滋养与修复的力量,却又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刮擦着他破碎的神魂,带来极致的痛楚与新生。
时间一点点流逝。
王起身体的颤抖渐渐平息,那剧烈波动的气息也开始趋于某种诡异的平衡。
他眉心那点混沌之光,在吸收了部分“星髓”药力后,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明灭不定,而是稳定地亮着,如同无尽黑暗中的一粒微尘。
第一碗药力,终于完全渡入。
女子收回手指,额角也微微见汗,显然这番引导对她而言也并非轻松。
“让他休息一个时辰。”她说完,便走回窗边的蒲团,再次闭目调息。
慕容九和白素轻轻将王起放平,看着他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似乎舒展了一丝的脸庞,心中的石头稍稍落下一点。
她们能感觉到,王起那原本如同破碎镜面般的神魂,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黏合了起来,虽然布满裂痕,但至少不再继续崩坏。
一个时辰后,女子准时醒来,进行第二次喂药。
过程与第一次相似,王起依旧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但反应比第一次稍弱了一些。
第二碗“星髓”渡入,他眉心那点混沌之光似乎明亮了一丝,周围甚至开始有极其淡薄的、灰蒙蒙的气流自发流转,那是他自身的混沌之力开始被引动、复苏的迹象。
当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喂药完成时,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王起猛地张开嘴,喷出一小口淤积的、带着暗红碎末的污血。
这口污血喷出,他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反而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眉心那点混沌之光稳定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仿佛有了根,不再飘摇。
他周身那灰蒙蒙的混沌气流也浓郁了几分,自发地在他体表流转,形成一层薄薄的、隔绝外界的气息。
三成!正如那女子所言,他的本源被稳住了,修复了三成!
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那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陨落的利剑,被移开了。
王起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再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涣散和茫然,虽然依旧充满了疲惫,但底层那抹属于王起的、洞彻而锐利的光芒,重新点燃了。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近在咫尺的慕容九和白素脸上,看到她们眼中的血丝和难以掩饰的担忧,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点头。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窗边那静坐的布衣女子。
四目相对。
草庐内一片寂静。
王起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仿佛源自遥远记忆深处的熟悉感。
“感觉如何?”女子平静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像是……被拆碎了……又勉强拼凑起来……”
王起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但已能连贯说话,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自嘲。
“规则反噬,便是如此。”女子淡淡道,“你能活下来,已是奇迹。”
王起沉默片刻,感受着体内那缓慢复苏、却依旧如同置身刀山火海般的剧痛,以及神魂中那无数细微裂痕传来的刺痛。
他缓缓抬起还能动的左手,看着掌心那微弱流转的混沌气流。
“那碎片……”他抬起头,再次看向女子,“真的……只是坐标?”
女子与他对视,清澈的眼底波澜不惊:“是坐标,也是锁。散布于囚笼关键节点,维系着囚笼的稳定,也标记着‘门’的位置,同时……吸引着‘门外’的注视。”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毁了其中一个坐标,打破了局部平衡。”
“短期内,那片区域会变得更加混乱,但也可能……暂时摆脱了最深层次的监视。”
王起眼中精光一闪:“监视?来自‘门外’?”
“或许。”女子的回答依旧模棱两可,“也可能是来自‘守墓人’背后,那些真正执掌‘清理’权柄的存在。”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望着外面依旧浓郁的、仿佛亘古不散的雾气。
“你的时间不多了。”她背对着他们,声音飘忽,“坐标被毁,平衡打破,无论是‘守墓人’还是其他什么东西,都不会放任不管。”
“这片雾谷能提供的庇护,有限。”
王起挣扎着,在慕容九的搀扶下坐起身。
他看着女子的背影,忽然问道:“你帮我们,是为了什么?”
女子沉默了片刻。
就在慕容九和白素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轻声说道:
“或许,只是想看看……这把不一样的‘钥匙’,最终能打开一扇怎样的门。”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
说完,她不再停留,推开门,身影融入黎明前最浓的雾霭中,消失不见。
只有她最后的话语,如同烙印,留在草庐三人的心中。
王起看着那空荡荡的门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虚弱无力的手掌,眼中那团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
钥匙?门?监视?清理?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他的刀,还未断。
他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星髓淬魂,暂得喘息。
而真正的风暴,正在雾谷之外,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