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慕容山庄的废墟彻底吞没。
风更冷了,带着湿意,远处山峦的轮廓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仿佛蛰伏的巨兽。
“千面”与“鬼影”化作的飞灰早已被夜风吹散,不留痕迹。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阴冷死寂的意蕴,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却凶险至极的搏杀。
王起持刀而立,异色瞳孔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如同潜伏的猛兽。
他体内的混沌之力在方才那一记规则层面的“否定”之后,似乎更加沉寂,却也更加深沉,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
左眼的灰暗与右眼的金芒在极深处缓慢流转,达成了一种近乎诡异的平衡。
慕容九肋下的伤口在白素星辉的治疗下已止血结痂,但那股被阴影刺穿的阴寒感依旧萦绕不去。
她紧握着紫电剑,雷光在剑鞘内隐隐躁动,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敌人绝不止“无面人”,这仅仅是试探,是餐前的开胃小菜。
真正的猎手,必然隐藏在更深的黑暗里。
白素脸色依旧苍白,连续催动星辉疗伤与对抗影杀术,对她的本源消耗不小。
她靠近王起,低声道:“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是你,还有我体内的星族传承。南下之路,恐怕步步杀机。”
王起目光依旧望着南方,声音平淡:“那就杀过去。”
语气中没有狂傲,没有杀气,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冷静。
仿佛在说,天亮了,该赶路了。
王磊撕下衣襟,用力裹紧独臂上的一道浅痕,那是被影刃擦过的痕迹,虽不深,却带着一股阴寒之气,让他运转赤阳真气都感到滞涩。
他啐了一口:“妈的,这些鬼蜮伎俩,比真刀真枪难缠多了!”
霍沧海默默检查着长矛,矛尖在黑暗中闪着幽光。
他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对方既已摸清我们的路线,前方必有更大埋伏。”
王起微微颔首。
他自然清楚。
寂灭之瞳,或者说那位神秘的“瞳主”,绝不会只有“无面人”这点手段。
那些被惑心丝操控的江湖人,昨夜的血煞宗尸傀,再加上今天的千丝阁影杀……
正邪两道,明里暗里的势力,似乎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向他们笼罩而来。
“走。”他吐出一个字,当先迈步,走向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山林。
慕容九、白素立刻跟上,王磊和霍沧海断后。
五人不再掩饰行踪,速度极快,如同暗夜中疾驰的幽灵,融入山林之中。
林深叶茂,月光难以透入,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几人衣袂破风和脚下踩碎枯枝的细微声响。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和泥土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王起走在最前,断界之刃并未归鞘,只是随意地提在手中。
他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左眼的灰暗能窥见能量与规则的流动,右眼的金芒则洞察物质界的细微变化。
他能“听”到风中带来的远方溪流的潺潺,能“闻”到数里外野兽巢穴的腥臊,也能“感觉”到……
那隐藏在黑暗深处,如同附骨之蛆般的、若有若无的窥视。
不是一道,是很多道。
来自不同的方向,带着不同的气息,有的阴冷,有的暴戾,有的则充满了伪善的平和。
他们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而织网者,正耐心地等待着他们力竭的那一刻。
行出约莫一个时辰,前方地势渐高,出现一片怪石嶙峋的山坡。
夜雾不知何时弥漫开来,灰白色的雾气如同活物,在山林间流淌,遮蔽了视线,连声音都变得沉闷、扭曲。
“小心,这雾有古怪。”
白素轻声提醒,她指尖凝聚起一点星辉,试图驱散靠近的雾气,却发现星辉没入雾中,如同泥牛入海,效果甚微。
雾气中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能干扰感知,吞噬能量。
王起停下脚步,异色瞳孔扫视着浓雾深处。
雾气翻滚,仿佛有无数影影绰绰的东西在其中蠕动。
“藏头露尾。”他淡淡开口,声音在浓雾中传出,带着奇异的穿透力。
浓雾骤然翻涌得更加剧烈!
嗖!嗖!嗖!
破空声凄厉响起!
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
无数点寒星穿透浓雾,如同疾风骤雨,向着五人笼罩而来!
那是淬毒的弩箭,箭头闪烁着幽蓝或碧绿的光泽,显然喂有剧毒!
“盾!”
霍沧海暴喝一声,长矛舞动如轮,形成一片密集的矛影,将射向他和王磊的弩箭大部分磕飞,叮当之声不绝于耳。
王磊独臂挥刀,赤阳刀罡炽烈,将漏网之箭焚为灰烬。
慕容九紫电剑出鞘,雷光炸裂,剑幕如莲华绽放,护住周身,毒箭触及雷光,纷纷爆碎。
白素则身法飘忽,星辉在体外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晕,毒箭射来,竟被那流转的星辉带偏方向,擦身而过。
而射向王起的弩箭,在进入他周身三丈范围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速度骤减——
然后诡异地扭曲、折断,叮叮当掉落一地,箭头上的毒光迅速黯淡、熄灭。
他甚至连刀都未曾抬起。
第一波箭雨刚歇,浓雾中便传来低沉的嘶吼与脚步声!
数十道身影从雾中冲出!
这些人穿着杂乱的服饰,有江湖草莽,有宗门弟子,甚至有几个穿着官军皮甲的汉子!
他们眼神狂乱,瞳孔深处闪烁着不正常的红光,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挥舞着刀剑斧锤,疯狂地扑杀上来!
“又是惑心傀儡!”
慕容九柳眉倒竖,这些被操控的无辜者,成了敌人消耗他们力量的廉价工具。
“杀!”
王磊独眼赤红,对这些被操控的可怜人生不出半分怜悯,只有对幕后黑手的滔天怒火,挥刀便迎了上去,刀罡过处,残肢断臂横飞!
霍沧海长矛如龙,点、刺、扫、砸,每一击都简洁有效,专攻要害,瞬间放倒数人。
慕容九剑光如电,雷声轰鸣,在人群中穿梭,剑锋所向,傀儡非死即伤。
白素并未直接参与厮杀,她身形飘忽,游走在战团边缘,指尖星辉不时弹出,精准地点向那些傀儡眉心,试图以精纯的星力强行震散惑心丝。
但惑心丝极其坚韧,且与中术者神魂纠缠极深,她往往需要耗费不小力气才能净化一人,效率不高。
王起依旧站在原地,未曾理会那些疯狂的傀儡。
他的目光,穿透了厮杀的人群,落在了浓雾深处,那几个始终未曾移动、气息格外阴沉的身影上。
那几人穿着统一的暗紫色长袍,袍袖上绣着诡异的、如同眼睛般的符文。
他们并未参与攻击,只是静静地站在雾中,双手结着古怪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他们的吟诵,周围的雾气似乎变得更加浓郁,那些惑心傀儡眼中的红光也越发炽盛,攻势更加疯狂。
“控心魔音……惑心雾阵……”
白素也注意到了那几人,声音带着凝重,“是‘迷天盟’的人!他们竟也投靠了寂灭之瞳?”
迷天盟,江湖中以幻术、惑心闻名的邪道势力,行事诡秘,亦正亦邪,没想到竟也成了敌人的爪牙。
王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找到正主了。”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是简简单单地一步踏出。
身影如同鬼魅,瞬间穿过混乱的战团,无视了那些疯狂扑来的傀儡,直接出现在了那几名紫袍人身前数丈之处。
断界之刃,随意一挥。
依旧是那混沌的、毫不起眼的刀光。
刀光并非斩向那几名紫袍人,而是斩向了他们身前那片翻滚的浓雾,斩向了那无形无质、却维系着整个惑心雾阵的枢纽——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诡异的精神波动。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入了冰雪。
刀光过处,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撕开,发出刺耳的、仿佛布帛撕裂般的声响!
那弥漫的精神波动瞬间紊乱、崩碎!
几名紫袍人同时身体剧震,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眼中充满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他们赖以成名的惑心雾阵,竟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从规则层面一刀破去!
阵法被破,浓雾迅速消散,那些疯狂的惑心傀儡动作齐齐一僵,眼中的红光迅速黯淡下去,如同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纷纷软倒在地,大部分昏迷过去。
王起持刀而立,异色瞳孔冷冷地扫过那几名遭受反噬、惊骇欲绝的紫袍人。
“迷天盟的幻术,不过如此。”
他抬起刀,刀尖指向其中那名气息最强的紫袍老者。
“说出你们知道的一切,或者,死。”
紫袍老者脸上惊骇之色未退,却强自镇定,嘶声道:“王起!你休要猖狂!瞳主神威,岂是你能揣度!今日你必……”
话音未落。
混沌的刀光再次亮起,如同死神的叹息,掠过老者的脖颈。
老者的声音戛然而止,头颅滚落,脸上还凝固着那色厉内荏的表情。
王起看都未看那倒下的尸体,刀尖移向下一人。
“你说。”
剩余几名紫袍人吓得魂飞魄散,浑身颤抖,哪里还有半分刚才操控迷雾、睥睨众生的气势。
浓雾散尽,月光重新洒落,照见一地狼藉,以及那持刀而立、如同魔神的身影。
山林寂静,唯有夜风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