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骊山深涧中最后一缕夜的寒意。鸟雀在林间啁啾,叶片上的露珠折射着初升朝阳的金辉,一切仿佛回归了山野应有的宁静。然而,那弥漫在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阴煞之气,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修陵工地上沉闷的号子与金石撞击声,无不提醒着这片土地的非凡与沉重。
阮桀与玉树并未急于离开。他们深知,以目前的状态贸然闯入咸阳,无异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阮桀初得肉身,虽根基重塑,但那一缕先天一炁尚需温养磨合,对力量的掌控远未臻至化境。玉树玄鸟血脉与混沌源炁虽被星骸之力洗练,却同样需要时间沉淀,转化为实实在在的修为。
两人在阿季离去后,并未返回那处岩穴,而是凭借着阮桀愈发敏锐的神识,在骊山南麓更为偏僻、尽管灵气依旧稀薄,但相对稍浓的一处崩塌半截的古烽燧台遗址暂作栖身。此处视野开阔,可观察山道动静,残垣断壁又能提供些许遮蔽。
烽燧台以夯土和青石垒砌,岁月和风雨早已剥蚀了它昔日的棱角,藤蔓与苔藓爬满了残壁,散发着荒凉古老的气息。台顶已然塌陷,只留下半人高的基座和一个勉强可容身的角落。
阮桀盘膝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青石上,双目微阖,周身气息沉静如水。他并未急于吸纳外界那稀薄的灵气,而是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细细体悟、引导着那缕淡紫色的先天一炁。这缕炁虽微弱,却仿佛拥有生命般,在他重塑的经脉与脏腑间缓缓流淌,所过之处,如同最精妙的工匠,不断剔除着新生肉身中最后一丝不谐之处,巩固着根基,并与那烙印在血肉深处的星辰图谱隐隐共鸣。他的呼吸变得极其绵长细微,仿佛与山风、与脚下大地的脉动融为一体,进入了一种深沉的定境。
玉树则在一旁,默默演练着一种极为古老的身法与导引术。这是她玄鸟血脉中苏醒的零星记忆碎片,动作舒展如鸟展翼,带着一种原始的、契合自然的韵律。她能感觉到,在这天地之间,虽然灵气稀薄,但施展这源自血脉的本能之术时,体内混沌源炁的运转似乎更加顺畅了一丝,与外界那复苏中的天地之炁产生着微弱的交换。她的动作由生涩渐至圆融,身影在残垣与晨光间闪转腾挪,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与力量感。
数个时辰在静修中悄然流逝。日头渐高,山间的雾气彻底散尽。
阮桀缓缓睁开双眼,眸中星辉内敛,更显深邃。他感受到对肉身和力量的掌控又精进了一分,那缕先天一炁也似乎壮大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如何?” 玉树收势停下,额角微见香汗,气息却愈发悠长。
“根基已固,此行咸阳,有了几分底气。” 阮桀起身,目光扫过四周苍茫山色,“不过,仅凭你我二人,贸然入京,仍是势单力薄。需得有些准备。”
他踱步到烽燧台边缘,望向北方。那里是渭水平原的方向,帝国的中心咸阳便坐落其上。
“身份、路引、资财,这些俗物,却是眼下第一道关卡。” 阮桀沉吟道。他们此刻形同野人,衣衫褴褛,身无长物,连最普通的闾左黔首都不如,如何通过沿途关隘,又如何在那龙蛇混杂的帝都立足?
玉树闻言,也蹙起了秀眉。她虽是公主,但亡国已久,昔日身份不仅不能暴露,更是催命符。对于这些市井间的琐碎规矩,她同样陌生。
就在这时,阮桀目光一凝,落在下方蜿蜒山道上一支正逶迤行来的车队上。那车队规模不大,仅有五六辆辎车,由数十名身着轻甲、手持长兵的护卫押送,车辆沉重,吃土颇深,显然装载着不少货物。看其方向,正是从骊山工地方向往山外行去,车上插着的黑色旌旗,标志着这是官府的运输队伍。
“机会来了。” 阮桀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算计的神色。
“你要劫掠官车?” 玉树一惊。此举风险极大,一旦暴露,立刻便会成为朝廷钦犯。
“非是劫掠,是‘借’。” 阮桀摇头,眼神锐利,“你看那最后一辆车的车辙,深浅不一,左后轮轴似有暗伤,行于这崎岖山道,极易出事。我们只需稍加引导。”
他示意玉树稍安勿躁,自己则悄然潜下烽燧台,如同鬼魅般缀在车队后方。他并未靠近,而是捡起几颗棱角锋锐的石子,看准时机,手腕微抖,石子无声无息地射出,精准地击打在最后一辆辎车那本就有些问题的左后轮轴关键承重处!
“咔嚓!”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车轮滚动声掩盖的脆响。
紧接着,那左后车轮在碾过一块凸起山石时,猛地一歪!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车轮连带半截车轴竟直接断裂脱落!沉重的辎车瞬间失去平衡,向左侧猛地倾斜,车上的货物哗啦啦滑落大半,将道路堵死了一半。
车队顿时一阵混乱。护卫们大声呼喝着,车夫慌忙勒住马匹,有人上前查看损毁情况,有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山林。
“晦气!这破车早该检修了!” 一个看似头目的护卫骂骂咧咧,“快!把东西搬到前面车上去,把这破车推到路边,别挡了道!”
护卫和车夫们忙碌起来,开始搬运散落的货物。那些货物多用麻布覆盖,但从散落出来的部分看,似乎是些制作精良的漆器、丝绸,甚至还有几卷竹简。这并非修筑帝陵所需的建材,倒像是送往某处的贡品或官用物资。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两道身影如同轻烟般掠过路旁的树丛。阮桀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一个落在队伍稍后、正弯腰去搬一个木箱的落单护卫。那护卫因车辆出事,心情烦躁,警惕性最低。
阮桀身法如电,瞬间欺近,一记手刀精准地切在护卫颈后。护卫闷哼一声,软软倒地。阮桀迅速将其拖入树丛,剥下他的外甲和号衣,又从他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和一枚刻有符节的木制腰牌。
另一边,玉树也依计行事,悄无声息地解决了一个落在队伍末尾、正对着山涧小解的车夫,取其衣物。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加之车队正忙于处理事故,竟无人察觉少了两人。
阮桀与玉树带着“战利品”迅速撤回烽燧台遗址。
“有了这些,至少能应付沿途盘查了。” 阮桀将一套稍小的护卫号衣和车夫衣物递给玉树,“委屈你先扮作仆役。” 他自己则迅速换上那套护卫的轻甲和号衣。虽不甚合身,但稍作整理,掩去容貌中的非凡气质,混入人群倒也并不显眼。
他又检查了一下那枚腰牌和钱袋。腰牌上是“少府工丞”的印记,看来这支车队是隶属少府,为皇室采办或运输物资的。钱袋里是些沉甸甸的半两钱,足够他们一段时间的花销。
“少府……” 玉树看着腰牌,眼神复杂。少府掌管皇室山海池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是秦帝国权力核心的重要组成部分。与之扯上关系,福祸难料。
“无妨。” 阮桀将腰牌收起,目光深邃,“正好借此身份,更容易接触到咸阳的一些层面。而且,我观那车队货物中,有几样东西,隐隐散发着微弱的能量波动,非是凡物。这少府之中,恐怕也藏着些秘密。”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即刻出发,沿骊山道东行,绕过蓝田,再折向北渡渭水,从南面进入咸阳。此路虽稍远,但关卡相对松懈,便于我们熟悉情况。”
计划已定,两人不再耽搁。阮桀以指代笔,引动星辉,在烽燧台残壁上留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只有他和玉树才能感知的标记,示意阿季若来,可循此标记寻找。
随后,两人改换装束,将原本褴褛的衣物深埋,带上不多的钱财和那枚作为信物的血髓晶碎块,如同两个普通的、因车队事故暂时落单的少府仆役与护卫,悄然汇入了骊山道上来往的人流之中。
身后,骊山巍峨,帝陵深锁,隐藏着无数未解之谜与阿季那稚嫩而勇敢的身影。
身前,道路延伸,通往帝国的心脏——咸阳。那里,有更多的未知、机遇与危险在等待着他们。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支少府车队的头目在清点人数时,终于发现了人员失踪。一番搜寻无果后,只能上报意外坠崖。然而,一份关于“两名运输役夫于骊山南道失踪,疑与地动异象有关”的简牍,却被例行公事地呈送了上去,最终会流入哪个衙门,又会引起谁的注意,尚未可知。
帝国的机器庞大而精密,一丝微小的扰动,或许便能引发连锁的反应。阮桀与玉树的咸阳之行,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