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城的号角声穿透雨幕,像头受伤的野兽在嘶吼。徐凤年勒住马,枪尖上的血珠顺着冰冷的铁刃滚落,砸在积水的洼地里,晕开一小片暗红。“齐当国,带三百玄甲军守住旧粮仓废墟,别让北莽的散兵回援!”他的声音裹着雨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齐当国举枪应道:“徐帅放心!有我在,苍蝇都别想从这儿飞过!”他调转马头时,虎头枪在雨里划出道弧线,玄甲军的铁甲碰撞声“哐当”作响,像道移动的铁墙,稳稳堵住了通往黑土城的官道。
轩辕青峰的白马在雨里打着响鼻,她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剑光映着远处的火光,亮得有些刺眼:“禄存军的主力来了至少五千人,新粮仓那边怕是撑不住。”她指的是藏在瘴气林深处的新粮囤,那里只留了两百徽山弟子和五百北凉军,此刻多半已被北莽军围住。
徐凤年望着瘴气林方向,那里的灵力光晕忽明忽暗——是温华留下的修士在催动阵法,显然正遭遇猛攻。“我们走!”他双腿一夹马腹,梅子青枪破开雨幕,“去新粮仓!”
两匹快马在泥泞的官道上疾驰,泥水飞溅在甲胄上,冻得人骨头疼。望舒的木风车不知何时被徐凤年揣进了怀里,此刻隔着湿透的衣襟,仍能感觉到那点粗糙的木质感,像个无声的念想,推着他往前冲。
“北莽军怎么知道新粮仓的位置?”轩辕青峰的声音被风雨撕得有些碎,她的剑鞘撞到马鞍,发出急促的“哒哒”声,“我们的伪装明明天衣无缝。”
徐凤年猛地勒住马,枪尖指向路边的一棵老槐树——树干上插着支北莽箭,箭羽上绑着块碎布,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粮仓图案。“是阿古拉的亲卫,”他咬着牙道,“刚才在瘴气林边缘没探到消息,竟偷偷跟着咱们的踪迹摸了过去!”
话音未落,前方的林子里突然窜出十几名北莽骑兵,弯刀在雨里闪着蓝汪汪的光,显然淬了毒。轩辕青峰的剑率先出鞘,剑光如练,瞬间划破三名骑兵的喉咙,毒血喷在雨里,冒出丝丝白汽。
“你先走!”她对着徐凤年喊道,剑脊磕开迎面劈来的弯刀,“我来断后!”
徐凤年没有犹豫,调转马头冲进侧面的小路——这条路能绕到新粮仓后方,比官道近一半。他听见身后传来兵刃碰撞的脆响,还有轩辕青峰清冷的喝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却只能狠下心往前冲。怀里的木风车硌着肋骨,像望舒在耳边喊“爹,快点”。
新粮仓的厮杀声越来越近,喊杀声、爆炸声、战马的嘶鸣声混在一起,被雨水泡得沉甸甸的。徐凤年冲出树林时,正看见北莽军的攻城槌撞在防御工事的木门上,木屑飞溅中,徽山弟子的惨叫声刺破雨幕。
“徐凤年在此!”他举枪高喊,梅子青枪化作道惊虹,从侧面扎进北莽军的阵中。枪尖透胸而过的瞬间,他借力翻身下马,枪杆横扫,三名骑兵被扫落马下,泥水溅了他满脸。
“徐帅!”守在门边的北凉军认出他,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原本溃散的阵脚瞬间稳住。
徐凤年一脚踹开身边的北莽士兵,对校尉喊道:“让修士们集中灵力,往东南角打!那里是北莽军的薄弱点!”他的目光扫过防御工事,看见不少徽山弟子倒在血泊里,白衣被泥水和血污浸透,像被揉皱的雪。
就在这时,东南角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紧接着是轩辕青峰的声音:“徐凤年,我来了!”
徐凤年抬头,看见道白影从火光中冲出,剑光所过之处,北莽军的甲胄像纸糊的一样碎裂。轩辕青峰的肩上插着支箭,箭羽上的毒正顺着伤口往肉里渗,她却像没看见似的,剑势反而更猛,硬生生在阵中撕开道口子。
“你带伤了!”徐凤年冲过去,枪尖替她挡开迎面而来的长斧,“退到后面去!”
“死不了!”轩辕青峰的剑贴着他的枪杆滑过,削断了名北莽百夫长的手腕,“新粮仓要是丢了,咱们都得死!”她的脸色因中毒而泛着青,却硬是咬着牙,剑招里添了几分不要命的狠劲。
两人背靠背站在雨里,枪影与剑光交织成网,将涌上来的北莽军一次次逼退。徐凤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毒在发作。“再撑一会儿,”他低声道,“齐当国的人很快就到!”
怀里的木风车不知何时掉了出来,在泥水里滚了几圈,被一名北莽士兵踩在脚下。徐凤年眼睛一红,枪尖猛地加速,刺穿那士兵的喉咙,弯腰捡起风车时,木片已经断了一片,却依旧攥在手里不肯放。
“这是什么?”轩辕青峰的剑替他挡住身后的偷袭,余光瞥见那残破的风车。
“望舒的。”徐凤年把风车揣回怀里,枪尖挑起个陶罐,里面的火油泼在北莽军身上,“点火!”
火箭带着火星窜入雨幕,火油遇火瞬间燃起,北莽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借着火光,徐凤年看见齐当国的玄甲军终于杀到,虎头枪在雨里连成片,像条咆哮的火龙,从北莽军的后方碾了过来。
“两面夹击!”徐凤年高喊着,枪尖指向禄存军的中军大旗,“斩将夺旗!”
轩辕青峰的剑率先响应,她强忍着毒性发作的眩晕,剑光化作道直线,直扑旗手。北莽军的主将举斧拦截,却被她虚晃一招避开,剑脊重重磕在旗手的后脑,大旗“哐当”一声倒在泥水里。
禄存军的阵脚顿时大乱,齐当国的玄甲军趁机猛攻,北莽士兵开始溃散。徐凤年看着轩辕青峰踉跄了一下,连忙伸手扶住她,才发现她的嘴唇已经青得发紫。“别硬撑了!”他撕下衣角,死死勒住她的上臂,阻止毒液扩散。
“粮仓……守住了吗?”轩辕青峰的声音有些发飘,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徐凤年抬头望去,新粮仓的木门虽然破了,却依旧立在那里,徽山弟子和北凉军正互相搀扶着清理战场。“守住了,”他把她扶到白马背上,声音放柔了些,“都守住了。”
雨渐渐小了,天边透出点鱼肚白。徐凤年牵着白马往回走,齐当国跟在后面,虎头枪上的血顺着雨水滴在地上,像串省略号。“徐帅,禄存军退到黑土城了,要不要追?”
“不追了。”徐凤年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破风车,木片上沾着泥和血,“让兄弟们守住粮仓,等天亮了再清点伤亡。”他的目光落在轩辕青峰的伤口上,箭头还在肉里,青黑色的毒纹已经蔓延到了手肘。
回到临时搭建的帐中,徐凤年亲自给轩辕青峰拔箭。箭头拔出来时,带着块发黑的血肉,他用银针刺破指尖,挤出毒血,直到流出的血变成鲜红才停手。“温华留下的解毒丹呢?”他抬头问。
校尉连忙递过个瓷瓶,徐凤年倒出三粒药丸,撬开轩辕青峰的嘴喂了进去。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昏了过去,眉头却依旧皱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徐凤年坐在帐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想起她在凉州城说的话——“我小时候很怕黑”。此刻的帐里点着油灯,昏黄的光落在她脸上,倒真像她小时候坐在窗下的样子,只是怀里没有剑,只有身未干的血污。
齐当国掀帘进来,手里捧着块烤热的麦饼:“徐帅,吃点东西吧,折腾了一夜。”他看着昏迷的轩辕青峰,叹了口气,“这姑娘,真是条汉子。”
徐凤年接过麦饼,却没吃,只是放在怀里焐着。他掏出那辆破风车,用手指把木片掰直,虽然断了一片,却依旧能看出原本的样子。“等她醒了,让她带回去给望舒,”他轻声道,“就说……是爹在澜沧口捡的。”
帐外传来士兵们的说话声,有人在哭,大概是在清理同伴的尸体;有人在笑,大概是在庆幸守住了粮仓。雨已经停了,瘴气林的方向升起薄雾,像层纱,罩着那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
徐凤年望着帐外的晨光,忽然觉得,所谓英雄,或许并不都是刀枪不入的。他们会受伤,会中毒,会在黑夜里害怕,却会因为身后的人,硬生生把软肋藏起来,把脊梁挺得笔直。
就像此刻躺在帐里的轩辕青峰,像块被雨水打湿的玉,看着易碎,却比任何钢铁都坚硬。
他把麦饼放在轩辕青峰的枕边,饼的温度透过布巾渗过去,像点微不足道的暖。怀里的破风车硌着胸口,提醒着他,这场仗还没结束,但只要有这些值得守护的人在,再难的路,也能走下去。
晨光从帘缝里钻进来,落在风车的断片上,亮得像颗不肯熄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