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骨草的余温还在脏腑间流转,一封加急密信便破雪而至,落在徐凤年案头。信封上印着枚玄铁令牌,是江湖百晓生阁的标记——三年一度的《江湖龙虎榜》要更新了。
“百晓生这老头,倒会挑时候。”徐凤年指尖敲着桌面,密信拆开,里面是张薄如蝉翼的桑皮纸,墨迹却力透纸背,开篇便是一行狂草:“北凉雪夜,杀意藏锋,此榜既出,江湖动。”
陈芝豹凑过来扫了眼,眉峰微挑:“榜首之争,怕是要变天。”
桑皮纸上的名字正随着徐凤年的呼吸轻轻颤动。排在末尾的是些后起之秀——江南霹雳堂的少堂主雷千虎,以一手“裂石雷”炸开了淮水帮的总坛,排名第九十七;蜀中唐门的少女唐柔,用淬毒的暴雨梨花针挑了黑风寨,位列第八十三。这些名字旁都注着简短评语,字里行间全是刀光剑影。
“往上看。”徐凤年指尖划过纸面,停在第三十六位——“铁剑书生”温华。评语只有八个字:“剑快,人野,命硬。”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酒葫芦,墨迹晕开,像刚泼上去的酒渍。
“这小子总算熬出头了。”徐凤年嘴角勾起笑意。他想起温华当年在街头卖唱,剑穗磨得发白,却总说“我的剑,将来要排在龙虎榜上”。如今果然凭着一把铁剑杀出了名声,听说上个月还单剑挑了青州三煞,江湖人都在传,这书生的剑里藏着股不要命的狠劲。
往上数,第二十二位是“毒医”胡青羊。评语写着“医能活死人,毒可杀神仙”,旁注里提了句“常出没北凉互市,与女子医馆往来甚密”。徐凤年想起唐婉提过的那位总来换草药的神秘女子,原来竟是她。
“她的毒术据说已臻化境,却从不滥杀,上次还帮互市的人解了马匪的迷药。”陈芝豹补充道,“百晓生倒是识货,把她排这么高。”
第十三位,赫然是“赤手阎罗”齐当国。评语简单粗暴:“一拳碎山,北凉军魂。”这名字烫得像团火,纸页都仿佛被他的拳风震出了褶皱。徐凤年指尖在“北凉军魂”四个字上摩挲片刻,想起齐当国在战场上赤手撕裂敌阵的模样,喉结动了动——这排名,低了。
再往上,便是搅动风云的顶尖高手。第七位“剑仙”李淳罡,评语只留了个破折号,后面是片空白,仿佛任何文字都配不上他的剑。第五位“儒圣”曹长卿,旁注写着“独上高楼,为楚招魂”,墨迹沉郁,看得人胸口发闷。
而榜首的位置,依旧空着。
桑皮纸的最顶端,只有一行小字:“此位悬雪,待谁来坐?”
“百晓生这是在挑事。”陈芝豹冷笑,“明知道李剑仙和曹儒圣谁都不服谁,还把榜首空着。”
徐凤年却盯着那行字出神,忽然想起了尘大师离去时的背影,想起唐婉药炉里飘出的药香,想起温华在街头弹唱时跑调的曲子。他拿起笔,在空白处轻轻画了个小小的暖炉,炭火正旺,旁边写着:“江湖再大,不如炉边温酒。”
这时,帐外传来温华的大笑声,那小子不知何时闯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个酒葫芦,老远就喊:“徐凤年!老子上龙虎榜了!快,拿你最好的酒来,今天不醉不归!”
徐凤年抬头,见他剑穗上还沾着雪,铁剑斜挎在背上,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他笑着把桑皮纸推过去:“恭喜啊,铁剑书生。”
温华抢过纸一看,忽然瞪眼:“才第三十六?百晓生这老东西是不是瞎了?老子的剑明明能排前三!”嘴上骂着,眼角却亮得惊人,偷偷用指尖摸了摸自己的名字,又飞快地折起来揣进怀里,生怕被人抢了去。
帐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温华的剑穗上,瞬间化掉。徐凤年望着他孩子气的模样,忽然觉得这龙虎榜再热闹,也不如此刻炉上温着的酒,不如帐外踏雪而来的脚步声,不如那些藏在刀光剑影里的,热腾腾的人间气。
“喝你的酒吧。”徐凤年抛给他一坛烧刀子,“再吵,就把你从榜上划掉。”
“哎别别!”温华慌忙接住酒坛,咕咚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脖子里,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帐外的雪,忽然道,“等开春,我带你去江南看看,听说那边的桃花,比北凉的海棠还艳。”
徐凤年笑了。或许江湖排名本就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有人陪你踏雪饮酒,有人等你开春看花,有人在刀光里护着你,也有人在烟火里等着你的归期。这龙虎榜再悬,也悬不过人心底那点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