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的书房,烛火通明,却静得只能听到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以及窗外愈发凄紧的北风呼啸。林战独坐案前,并未翻阅公文,只是凝视着跳动的火焰,脑海中仍在反复推演着“思维实验室”勾勒出的未来图景。南下之策已定,但如何落子,仍需等待一个关键的契机,或者说,一位关键的人物。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旋即是一阵压低了的、却难掩焦急的交谈声。守在外面的老管家林福的声音带着几分意外与恭敬:“王爷?您这是……”
“不必通传了,本王有要事,需即刻见你家侯爷。”一个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林战立刻辨认出,那是靖王李容与。
林战心中一动,契机来了。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到门前,亲自打开了书房厚重的木门。
门外,靖王李容与身披一件玄色狐皮大氅,风尘仆仆,发髻甚至有些微散乱,显然是匆忙出行,未曾仔细打理。他脸上惯有的温润平和被一种难以掩饰的凝重与急切所取代,眉头紧锁,眼底带着血丝。身后只跟着一名贴身护卫,亦是神色警惕。
“王叔?如此深夜,您怎么来了?快请进!”林战侧身让开,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关切。
靖王微微颔首,一步跨入书房,对林福沉声道:“福伯,守住院门,任何人不准靠近书房十步之内。”
“老奴明白!”林福神色一凛,立刻躬身领命,轻轻带上房门,亲自守在外面。
书房内,只剩下林战与靖王二人。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靖王带来的寒意,却驱不散此刻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紧张气氛。
靖王解下大氅,随手搭在椅背上,并未就坐,而是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眼书房四周,确认再无旁人,这才长长吁出一口气,看向林战,开口第一句话,便如重锤般敲在林战心上:
“贤侄,祸事至矣!”
林战心中一沉,但面上依旧保持镇定,引靖王至主位坐下,自己陪坐一旁,亲手斟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递过去:“王叔,何事如此惊慌?且慢慢说,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靖王接过茶盏,却并未就口,只是捧在手中,借着那点热气暖着冰凉的指尖。他直视着林战,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贤侄,你可知你如今已身处悬崖之缘,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境?”
“小侄愚钝,请王叔明示。”林战沉声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靖王一字一顿,眼中满是忧色,“堆高于岸,流必湍之!你如今功高盖世,黑山口一役,威震天下,这是不争的事实。陛下当初重赏于你,是真心喜悦,亦是不得不赏。然,赏无可赏之时,当如何?”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战的反应,见其依旧沉静,便继续道:“陛下是明君,对你,也确有知遇之恩、信重之情。若在太平年月,或可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然,贤侄莫要忘了,帝王心术,深似海!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纵是父子兄弟,尚且有猜忌防范,何况君臣?”
“你手握‘霹雳’强兵,技艺独步天下;坐拥琼州基业,富可敌国;更兼格物之名,天下学子、能工巧匠心向往之。此三者集于一身,已非寻常臣子之功业,实乃……势也!”靖王的声音愈发低沉,“势大则压主!此乃千古不易之理!陛下今日信你,是因你于国有大用,于国有大功。可若有一日,他觉得你这‘势’已威胁到皇权安稳,威胁到太子(未来的皇帝)的顺利继位呢?”
靖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今日麟德殿夜宴,陛下看似无意间问及琼州军工与新军编练,你真当那是随口一问吗?那是敲打!是试探!是在衡量你手中究竟掌握了多少足以动摇国本的力量!”
“更何况,”靖王语气转为冰冷,“我那位好三哥,李琮!他如今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他及其党羽,如今正日夜在陛下面前,甚至在后宫、在宗室之中,大肆散布流言!言你‘拥兵自重’、‘尾大不掉’、‘琼州已成国中之国’!更恶毒者,竟将黑山口大捷歪曲为你‘养寇自重’、‘借蛮族之手清除异己’!”
“这些谗言,初听似是无稽之谈,但三人成虎,积毁销骨!更何况,这些言论,句句都戳在帝王心术最忌讳的地方!陛下如今虽未必全信,但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只需些许雨水,便能破土而出,长成参天毒树!”
靖王越说越急,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贤侄啊贤侄!你才智超群,精通格物,何以对这朝堂人心、权力倾轧,却似乎……似乎有些迟钝了?京城,如今对你而言,已是龙潭虎穴,是非漩涡之中心!你留在此地愈久,便是授人以柄,置身于炭火之上烘烤!京城,已非你久留之地矣!”
一番话,如疾风骤雨,将当前险恶的局势剖析得淋漓尽致。许多林战凭借“思维实验室”推演出的结论,此刻从靖王这位资深政治家和皇室宗亲口中得到印证,更添了几分真实与紧迫。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燃烧的轻微哔剥声。林战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靖王所言,与他之前的推演结果高度吻合,甚至点出了更多具体的危险,比如三皇子具体的构陷言辞。这让他对靖王的信任和感激又加深了一层。这位王爷,是真正在为他谋划生路。
片刻后,林战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看向靖王:“王叔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小侄感激不尽。京城之危,小侄亦有所感。只是……如今之势,进亦忧,退亦忧。若小侄此时上书请辞,交出兵权,岂不是更显心虚,坐实了他人构陷?若固守现状,又确如王叔所言,如同抱薪救火。敢问王叔,何以教我?小侄……出路在何方?”
这便是将问题抛了回去,也是试探靖王是否已有成算。
靖王见林战并未惊慌失措,反而冷静询问对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沉吟片刻,脸上的急切稍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谋算之色。他轻轻放下已然微凉的茶盏,身体坐直,目光灼灼地看向林战,缓缓开口,吐出了他深思熟虑后的方案:
“贤侄所虑极是。简单请辞,是自断臂膀,绝不可行。固守京城,更是坐以待毙。为今之计,唯有……以退为进,另辟蹊径!”
“哦?以退为进?另辟蹊径?”林战适时地露出愿闻其详的神色。悬念的钩子,在此刻牢牢抛出。靖王深夜前来,绝不会只是为了陈述危机,他必然带来了破局之策。而这策,将决定他林战未来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