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风，已不再是刮骨的刀，而是化作了凝实的冰坨，裹挟着砂砾般的雪沫，咆哮着席卷过黑山府外无边无际的荒原。天地间只剩下了铅灰与惨白两种颜色，死寂中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林战率领的“霹雳营”，经过近二十个昼夜的急行军，终于抵达了黑山府外围的最后一道山梁——鹰嘴隘。当队伍沉默地攀上隘口，眼前展开的景象，让即便是最久经沙场的老兵，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山梁之下，是一片巨大的、被战火反复蹂躏过的焦土。原本可能存在的村落、树林，此刻只剩下一片片焦黑的残骸和光秃秃的树桩。积雪被踩踏成污浊的泥泞，又冻结成坚硬的冰壳，上面混杂着暗红色的、已经发黑的斑驳血迹，以及散落的、被乌鸦啃食过的残缺尸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腥臭气息，那是血腥、焦糊、以及某种腐烂物混合在一起的、属于战场特有的死亡味道。
数里之外，黑山府那雄浑而残破的城墙，如同一位遍体鳞伤、却依旧倔强挺立的巨人，顽强地矗立在茫茫雪原之上。而此刻，这座孤城，正被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灰褐色的潮水——赫连勃勃的二十万蛮族大军，层层叠叠地包围着。无数简陋的皮帐篷如同肮脏的蘑菇，散落在城墙四周，营地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篝火，如同地狱的入口。隐约可闻的，是蛮族骑兵巡弋时发出的怪叫声，以及攻城器械撞击城墙发出的沉闷巨响，间或夹杂着一声垂死的哀嚎，顺着寒风断断续续地传来。
城池上空，笼罩着一层不祥的、混合了硝烟与怨气的灰霾。原本高耸的城楼上，代表大夏的玄色龙旗已然残破不堪，无力地垂挂着，只有零星的守军身影在垛口后机械地移动着，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与绝望。
“大将军，”斥候营统领滚鞍下马，声音因寒冷和紧张而微微发颤，“查探清楚了！蛮族主营设在城西五里的坡地，兵力约八万。其余人马分作四队，轮流攻城，并将城池四面围死。每日拂晓和黄昏，攻势最猛。守军……情况很不妙，城墙多处破损，昨日南门险些被攻破，是守将崔琰亲自率亲卫队填上去的，伤亡极重。”
林战骑在马上，举着单筒望远镜，久久凝视着远处的孤城和如狼似虎的敌军。冰冷的金属镜筒贴上眉骨，传来刺骨的寒意。他能看到城墙上新添的累累伤痕，看到蛮族士兵如同蚂蚁般附在云梯上向上攀爬，看到零星的箭矢和滚木礌石从城头落下，却显得如此无力。
敌我悬殊，如同天堑。他麾下虽是新锐，但仅有五千战兵，加上辅兵也不过七千余人。而对面，是二十万嗜血的野蛮大军，士气正盛。黑山府守军经过连番血战，已是强弩之末，能否撑到援军破围的那一刻，还是未知数。
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山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即便是对“霹雳炮”充满信心的将士，面对如此浩大的战场和凶悍的敌人，手心也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雷虎。”林战放下望远镜，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末将在！”雷虎驱马向前，他脸上的刀疤在寒风中更显狰狞。
“传令：全军就地隐蔽，依托鹰嘴隘构筑防御工事。炮兵营前出至隘口反斜面，测算射击诸元，目标——敌军西面主营外围的集结区域。没有我的命令，一炮不准发！”
“得令！”雷虎毫不迟疑，立刻转身下令。沉默的军队如同精密的齿轮，迅速而有序地运转起来。士兵们利用山势和枯木积雪，开始挖掘简易战壕，设置拒马。炮车则在工匠的指挥下，利用地形巧妙地隐蔽起来，炮口缓缓调整，瞄准了下方的死亡区域。
林战则带着赵铁柱等几名炮兵军官和测绘员，冒险前出到隘口最前沿的一处岩石后，再次举起望远镜，进行更细致的观测。寒风卷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赵匠师，”林战头也不回地问道，“测距。”
赵铁柱手里拿着新式的测距仪，紧张地调整着刻度：“回大将军，敌西营外围，距离隘口……两千八百步至三千一百步之间，在我‘霹雳炮’有效射程边缘！”
“风向，西北，风速……很强！”另一名观测员报告。
林战默默心算着。这个距离，加上强风，对射击精度是极大的考验。首轮齐射，必须打出气势，更要打中要害！
就在这时，一队约百人的蛮族游骑兵似乎发现了山梁上的异常，呼啸着朝鹰嘴隘冲来，马蹄溅起漫天雪沫。
“大将军！有蛮子过来了！”哨兵急报。
林战眼中寒光一闪，却并未下令开炮，以免暴露主力位置。他冷冷道：“神机弩队，前方三百步，覆盖射击！一个不留！”
“咻咻咻——！”
隘口一侧，早已待命的三百名神机弩手同时扣动扳机！一片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弩箭破空声响起！黑色的箭矢如同疾风暴雨，瞬间覆盖了那队蛮族骑兵的前方区域！
冲锋在前的蛮族骑兵根本来不及反应，连人带马被强劲的弩箭射成了刺猬，惨叫着滚倒在地。后续的骑兵吓得魂飞魄散，勒转马头就想逃跑，但第二波、第三波弩箭已经如同死神的镰刀般挥至！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这支百人的蛮族游骑兵小队，便全军覆没，尸体和死马堆积在雪地中，鲜血迅速染红了白雪。
整个过程中，“霹雳炮”一炮未发。
这边精准而冷酷的狙杀，显然惊动了远处的蛮军大营，号角声隐隐传来，更多的骑兵开始向这个方向张望、调动。
而与此同时，黑山府残破的城头上，几个一直死死盯着这边的守军哨兵，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是什么弩箭？射程如此之远！威力如此之大！射击速度如此之快！还有那山梁上若隐若现的、从未见过的怪异车辆……
“援军！是援军到了！”一个嘶哑的、却带着无法抑制的狂喜的声音，在死寂的城头上炸响，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投下了一块巨石！
消息像野火一样沿着城墙蔓延开来。原本瘫坐在垛口后、目光呆滞的守军，挣扎着爬起身，向鹰嘴隘方向张望。虽然看得不真切，但那支蛮族游骑的瞬间覆灭，以及山梁上隐约可见的、严整的军阵，如同给这些濒临绝望的守军注入了一剂最强的强心针！
“是林将军！是装备了仙家利器的林将军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个在朝廷邸报和流言中已被神化的名字，此刻拥有了无穷的力量。
守将崔琰，一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汉子，在亲兵的搀扶下，踉跄着扑到城楼边，望着鹰嘴隘的方向，虎目之中，竟滚下两行热泪。他猛地抽出腰间的断刀，指向城外如潮的蛮军，用尽全身力气嘶吼：
“弟兄们！朝廷没有放弃我们！援军已到！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守住城池，里应外合，杀光这群蛮狗！”
“杀！杀！杀！”微弱的、却带着一丝新生的希望的呐喊，终于在黑山府的城头再次响起。
山梁上，林战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将领们说道：“看到没？我们来了，城里的兄弟，心就定了。现在……”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无边无际的蛮族大营，眼神锐利如刀。
“敌众我寡，围城铁桶。赫连勃勃二十万大军，气势正盛。我军虽利，然兵力悬殊，且深陷重围，补给艰难。”
这盘死棋，该如何破解？
所有的将领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林战身上。风雪愈急，边关的孤月，洒下清冷的光辉，映照着他沉静而深邃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