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风的大脑，因为这过于跳跃的宣告而彻底卡壳。
昆仑？
建木？
那不是只存在于神话古籍里的东西吗？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一阵干燥的摩擦声。
“那地方……在国境线的最西边，直线距离超过两千公里，现在所有交通和通讯都断了，我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白案转过身，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高风后面的话全部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他还在用旧时代的逻辑，去揣度眼前这个存在的行动纲领。
交通？距离？
对一个能用一锅炖菜重塑灵魂，用一粒饼干碎屑湮灭恐惧聚合体的存在来说，这些是问题吗？
高风的脑海里闪过无数荒诞的念头，每一个都让他的世界观崩塌得更彻底一分。
林珂没有说话。
她湛蓝的数据视野中，那副巨大的三维地球模型正在飞速旋转，一条由无数变量构成的虚拟路径，被强行从当前坐标点，规划向遥远的昆仑山脉。
【路径规划中…】
【规避高危灵境区域…失败。】
【规避地质灾害区域…失败。】
【计算可行性…0.001%。】
她的结论，与高风的常识判断并无二致。
这是一条死亡之路。
然而，白案需要的不是可行性分析报告。
他需要的是一把能切开这条路的刀。
高风的呼吸变得粗重。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些蜷缩在一起，刚刚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幸存者。
他再看了一眼这片已经沦为巨型坟场的基地。
最后，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白案那身纤尘不染的黑色主厨服上。
基地完了。
秩序完了。
但这个男人，还站在这里。
他就是新的秩序。
“我这里……”高风的嗓音有些艰涩，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赌上这片废墟最后价值的决定，“还有一辆车。”
白案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
他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一个厨师，在等待他的食材供应商，献上运输工具。
高风不再迟疑，转身朝着基地一角，一处还算完整的半地下式机库走去。
厚重的精钢防爆门在之前的冲击中已经严重变形，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拉开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柴油与机油混合的，充满力量感的味道，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高风侧身挤了进去。
片刻后，伴随着一阵沉闷而有力的引擎轰鸣，一头钢铁巨兽，从黑暗的机库中，缓缓驶出。
那是一辆被魔改过的六轮军用越野卡车。
车身加焊了厚厚的钢板，上面布满了狰狞的划痕与弹坑。
车窗换成了更厚的防弹玻璃，车顶架设着探照灯和一挺被帆布包裹的重机枪。
车轮巨大，胎纹深邃，充满了征服一切崎岖地形的野性。
这台战争机器，是这座基地最后的移动堡垒，也是他们曾经赖以生存的最后保障。
卡车停在白案面前，引擎发出平稳的低吼。
高风从驾驶室跳下来，手里攥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金属钥匙。
他走到白案面前，将钥匙递了过去。
“‘拓荒者’六型。加满了油，我们把所有能找到的备用油桶都装上去了，理论上，极限续航能超过两千公里。”
他的手有些不稳，钥匙在他掌心微微震颤。
交出这把钥匙，就等于交出了这片废墟最后的希望。
“车厢里还有一些武器，压缩食品和净水设备。我们能拿出来的，都在这里了。”
白案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视线扫过这台钢铁巨兽，从它粗犷的焊接缝，到它沾满泥土的轮胎。
他的感知，甚至“品尝”到了引擎内部，那股因为充分燃烧而变得爆裂的柴油味道。
不够精致，但足够扎实。
是一口不错的，能承受长途颠簸慢炖的铸铁锅。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串钥匙。
金属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可以。”
这是他的评价。
简单，却让高风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交付一份遗产，而是在为一个即将远征的君王，献上他的战马。
就在白案准备转身登车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回过头，看向林珂。
“那块黑板，你看好。”
林珂微微一怔。
白案的指尖，在空气中，对着那幅已经缩小的三维地球投影，虚虚一点。
“菜单需要实时更新。”
“我不希望开胃菜还没处理完，主菜就自己凉透了，或者被别的什么东西给糟蹋了。”
他的话语，一贯地使用了烹饪的逻辑。
但林珂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监视全球。
在他处理“前菜”的时候，为他盯紧世界上所有其他的“菜品”，防止它们失控，或者被其他未知的“食客”染指。
这不是一个请求。
这是一个命令。
一个将她从AAb特级分析员的身份中彻底剥离出来，重新赋予了她一个全新角色的命令。
末日盛宴的，情报总管。
林珂湛蓝的数据视野里，所有关于“叛国行为”的红色警告，所有关于“权限越级”的系统提示，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毫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她挺直了脊背，郑重地，对着白案，微微颔首。
“明白。”
那是一个专业人士，对另一个专业人士，最纯粹的承诺。
白案不再有任何停留。
他拉开车门，动作流畅地坐进了“拓荒者”高大的驾驶室。
没有回头，没有告别。
引擎的咆哮声陡然拔高，巨大的车轮碾过废墟的瓦砾，带起一阵烟尘。
这头钢铁巨兽，载着它新的主人，没有丝毫留恋地，驶离了这座正在被黎明微光拥抱的死亡基地。
它朝着那条破败不堪，通往无尽远方的公路，绝尘而去。
高风和林珂，以及那些从藏身处探出头来的幸存者们，只是默默地注视着。
他们看着那辆卡车，变成一个黑点，最终消失在被朝阳染成金色的地平线上。
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去做什么。
但所有人都有一种感觉。
天，真的要亮了。
……
“拓荒者”的驾驶室里，空间宽敞，陈设简陋，充满了金属与皮革的味道。
白案单手操控着方向盘，车辆在他手中，平稳得像一匹温顺的驮马。
车窗外，文明世界的残骸飞速倒退。
倾颓的高楼，废弃的车辆，在荒草中若隐若现的白骨。
整个世界，是一盘被打翻的，已经腐烂发臭的隔夜菜。
真倒胃口。
他皱了皱眉，伸出手，在布满灰尘的中控台上，随意地拨弄着一个老式的旋钮。
收音机。
滋……滋啦……
刺耳的电流噪音充斥着整个驾驶室。
他耐着性子，缓缓转动旋钮，在一个又一个死寂的频道间跳跃。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
一段夹杂着巨大杂音，却依旧保持着绝对肃穆的宣告，顽强地从扬声器里钻了出来。
“……兹……向全球所有幸存者……发布联合紧急声明……”
那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播音员的声音，但声线中，压抑不住剧烈的颤抖。
“……世界标准时间，四月十七日，凌晨五时整……经全球超自然联盟理事会最终确认……代号‘终焉钟鸣’的全球性高维干涉事件……已造成‘灵境帷幕’不可逆转的，结构性崩塌……”
白案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视线依旧平视着前方那条漫无尽头的公路。
收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
“……世界各国政府……旧有社会秩序……已于此刻……被证实，完全失效。”
“这不是演习。”
“重复，这不是演习。”
“自此刻起，人类文明进入无限期紧急状态。生存，是唯一的最高指令。”
“愿……神佑吾等。”
滋啦——
最后的祝福，被一阵更猛烈的电流声彻底吞没。
收音机里，只剩下了一片代表着死亡的寂静。
旧时代的挽歌，播送完毕。
白案的脸上，没有任何触动。
他只是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块被他重新收好的，挤着合成肉酱的压缩饼干。
他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干硬，粗糙，带着一股工业合成的古怪味道。
他平静地咀嚼着。
对于一个厨师来说，在去往厨房的路上，先垫垫肚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