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慕容泽和那份文书,嘴角咧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守堡…三百人?!老子们九死一生才从鬼门关爬出来半只脚!你们…你们又要把我们一脚踹回去?!还带上三百个倒霉蛋一起?!这就是个活棺材!谁留在这儿谁就得死!早晚的事!你们封的不是校尉,他妈的是守陵人!还是给自己守陵!老子不干……”
安西军众将士立即对着他横眉冷竖,怒目相向。
“石盛成!”慕容泽一声断喝,威严的目光如同一柄利剑刺来,瞬间压住了石盛成后面更激烈的言语。他的眼神严厉,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容置疑:“军令如山!此堡乃大唐门户,雍王亲命!尔等浴血坚守,已证忠勇,此乃职责所在,亦受安西都护府信重!休得胡言!”
雷岳和阿塔尔看着沙狐三人惨白绝望的脸色,心中同样百味杂陈。
雷岳想开口安慰,却觉得任何话语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哈立德那边,也指派了一位身材魁梧、满脸风霜之色的百夫长作为大食驻军的首领。
那人看着燧峰堡的眼神同样凝重,显然也明白这不是什么美差。
沉重的堡门在刺耳的摩擦声中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沙狐、孙庆志、石盛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那份盖着雍王大印的任命文书,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们手上,更烙在了他们注定与这座绝望堡垒同生共死的命运之上。
石盛成低头看看手中那份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文书,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考虑到抗命的后果,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彻底认命的绝望:
“守陵…就守陵吧…老子…认了…”
话音未落,一行滚烫的浊泪,终于不受控制地顺着他满是污血的脸颊,狠狠砸落在脚下冰冷的、浸透了血的土地上。
此时,哈立德收刀入鞘,但眼睛远远盯着北方葛逻禄人逃走的方向。
他知道,葛逻禄人还会卷土重来。
“慕容将军,”哈立德的目光扫过北方连绵起伏、被暮色浸染成铁灰色的群山,“葛逻禄的豺狼并未走远。他们今日敢觊觎勃达岭,明日就敢觊觎呼罗珊!此等背信弃义、反复无常的鬣狗,盘踞商路,劫掠成性,实乃安西与河中腹心之患!当趁其新败,士气低落,一举荡平!”
他猛地一挥手:“我即刻挥师北上,犁庭扫穴,将葛逻禄人的部落连根拔起!让他们再不敢近窥勃达岭半步!”
慕容泽闻言,心头猛地一沉。
他深知葛逻禄虽在燧峰堡下受挫,但部落根基犹在,尤其在这秋末冬初之际,草原地形复杂,气候莫测,大食重骑深入其腹地,风险极大。
他急忙上前一步,说道:“哈立德将军!葛逻禄人狡诈如狐,行踪飘忽,尤擅游击。其部落星散于广阔河谷草甸之间,极难捕捉主力。将军雄师虽锐,然长途奔袭,深入彼辈巢穴,补给艰难,更兼此地气候转瞬即变,暴风雪说来便来。恐非万全之策!不若待探明其虚实动向,再作雷霆一击,岂不更稳?”
“稳?”哈立德发出一声短促而带着明显不屑的冷哼,他勒转马头,正对着慕容泽,头盔下的眼神锐利如刀,“慕容将军未免太过谨慎!我大食铁骑,从大马士革到泰西封,从尼哈温到怛罗斯,踏破多少强敌城池,碾碎多少王国军队?区区蛮族部落,不过土鸡瓦狗,何须如此费时费力!待我大军压境,他们只会像受惊的兔子般四散奔逃,溃不成军!”他手掌重重拍在鞍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此等蛮夷,只认得铁血的教训!我意已决,慕容将军不必多言!”
看着哈立德那副志在必得、近乎自负的神情,慕容泽知道再劝已是徒劳。
这位大食名将的骄傲与自信,如同他身上的重甲一般坚不可摧,同时也封闭了他对潜在危险的警惕。
他能理解哈立德急于报复葛逻禄、巩固勃达岭侧翼的心情,但这种轻视,在这片风云诡谲的土地上,往往是致命的。
慕容泽心中暗叹一声,脸上却维持着边关宿将的沉稳。
他不再试图说服,只是郑重地抱拳:“哈立德将军雄心壮志,慕容泽佩服。既如此,望将军多加小心,保重贵体。葛逻禄人虽散,却如草原上的荆棘,扎手得很。切记提防其偷袭与引诱。将军北上,这燧峰堡共存之约……”
“本将一言九鼎!”哈立德傲然道,“我留下三百勇士于此,信守承诺!待我扫平葛逻禄,勃达岭便没有了威胁!”他眼中闪烁着必胜的光芒,仿佛胜利已是囊中之物。
“好!如此,本将先行一步。”慕容泽不再赘言,果断转身。
他大步走向自己的亲兵和等待撤离的伤兵队伍。
“哥阔烈、浑海明!”慕容泽的声音沉稳有力,“上担架!你们的伤势拖不得,龟兹有良医。”哥阔烈脸色灰败,肩上那截断箭杆分外刺眼,在亲兵搀扶下,咬着牙躺上简易担架,眼神中除了疲惫,更有一丝未能手刃更多葛逻禄人的不甘。浑
海明吊着右臂,胸口的布条渗出大片暗红,他烦躁地用仅存的左手推开想扶他的士兵,低吼一声:“老子能走!”但脚步明显虚浮,最终还是被两名强壮的士兵架住。
“雷岳,阿塔尔!”慕容泽看向这两位伤痕累累的老部下。
“末将在!”两人挺直脊梁,声音嘶哑却坚定。
雷岳搀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阿塔尔。
“随我回龟兹。你们的功劳,你们的血,雍王殿下与本将都看在眼里,绝不会亏待安西的功臣!”慕容泽的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谢将军!”雷岳和阿塔尔躬身行礼。
慕容泽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燧峰堡大门,门缝里似乎还能感受到沙狐三人那绝望的目光。